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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时几乎不会作响的铃声,使我背脊发凉。



「有电话。」



而且,响起的不是妹妹的手机,是我的。



「要剪一点话才能接电话……不是啦,你等一下。」



尽管我想接电话,可是无法回到起居室。因为妹妹死命巴著我不放。而且她对我的冷笑话也没有反应,这点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铃声仍然不停地作响,把我的脑子搅得糊成一团。



虽然也可以拖著妹妹一起回去,可是那样很难走。



不得已,我只好推开妹妹的肩膀。



「我马上回来继续,好不好?」



「……嗯。」



从很久以前起,每当妹妹欲言又止地仰视我时,眼眶总是因水气而濡湿,显得泫然欲泣。这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在我面前,妹妹一直都是妹妹呢。



而且,有这种爱撒娇的妹妹也很辛苦。彷佛会被套牢似的。



我快步走回起居室。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会打电话找我的,如今也只剩家人了。就像妹妹没有朋友,我现在的人际关系也同样狭窄。



没有妹妹的话,我就什么事都不会做了。只能一味地追逐妹妹的背影。



立场和小时候完全颠倒了呢。我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事实。



我接起电话。打来的人果然是母亲。



光是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的胃就开始抽紧。



最近身体怎样啊?还好啦。母亲问,我回答。这些话是变形的寒暄,其实真正要说的正在后头暖身准备上场。明明好久没听到彼此的声音了,可是两人的声调都一样死气沉沉,这是为什么呢?



问题八成出在我身上吧。



因为,我早已把「父母」这种无可取代的重要事物拋弃了。



我们闲聊了两、三句话后,母亲切入核心。



你到底想和妹妹一起住到什么时候?大意就是这样。



最不想被人问起的事。同时也是父母最担心的事。所以,被父母问起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双重的痛苦。



「……我们没问题的啦。」



声音听起来很空泛。一点也不像能够博得对方信任的声音。



不过,尽管对双亲而言这是难以忍受的状况,但是我想相信,对我们来说是没问题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我们应该和一脚踏进有毒的沼泽差不多吧?



可是,我们真的能在那种充满毒物的地方生存。



因为我们是为了把其他人隔开,才会选择住在那种地方的。



所以。



电话被切断了。



「…………………………………………」



我顺著朝我手机伸过来的手臂移动目光,转过头。



妹妹以复杂的表情切断了通话。



你不要管我们啦。差点脱口而出的这些话,自作主张地转变为具体动作,招致了这样的结果。



「你啊……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吧?」



「嗯……」



「这可不是好孩子会做的事哦。」



「不是好孩子的话,哥哥──就不会夸奖我了吗?」



妹妹问起了天经地义的问题。



世界上有哪个地方,坏孩子会被人夸奖的呢?



……这里吗?



「……哈,也好啦。」



咿,我稍微牵动脸上肌肉,接著朝妹妹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妹妹也放下心似地漾开笑容。只要这种笑法行得通,大部分的事应该都不成问题吧。以后也都用这种没劲的方式笑好了。



「哥哥──,下次要不要一起去东京?」



「啊?」



「我想和哥哥──一起旅行,顺便去和编辑讨论小说内容。」



「……优先顺位反了吧?」



妹妹从我肩膀向下滑,再次占据我的腿。虽然说像小狗一样黏人是不错啦。



「…………………………………………」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呃,晚餐呢?」



「我──会──去──做──啦──」



妹妹心满意足地笑著,一点也没有想起身做菜的样子。切到一半的红萝卜似乎快乾瘪了。



我看了一眼握在手中的手机。



被单方面地挂了电话,却没有再打过来。是傻眼了呢?还是死心了?



这么做就等于和父母断绝关系了。就算他们直接找上门,我应该也会把他们轰出去吧。



……把父母轰出去吗?



把理应无条件表示敬意的对象轰出去吗?



原来如此。我们真是恶心呢。



剥落得愈来愈大片了。



平时伪装起来的真实自我,渐渐暴露了出来。



不过,也只能这么做了。



假如想和妹妹两人顺心遂意地一起生活,挂电话才是上上之举。



所以妹妹那么做是正确的。



这不是挖苦或自嘲。唯有冷酷无情地只把事实的部分摘取出来,才能得到正确的真理。



就算对父母大逆不道,只要我们能因此继续前进,就该去做。



拋弃世间的真理!



找出原本的自己!



发现真实的爱情!



「……咻嘿嘿。」



我们就是以这种想法活到现在的。



「喂。」



「什么事──」



「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你起来坐好。」



别巴在我身上。我轻轻推她。「欸──什么事啊?」妹妹慢吞吞地移动身体,爬了起来。



见妹妹坐成小小一团后,我也重新坐正。



虽然要说的是正经事,但是身上发出紧张感的,只有我一个人。



妹妹还是一样软喵喵绵绵的……总觉得好像被妹妹的遣词用句传染了。



我咳了一声。



抱持著从悬崖向下跳的觉悟,以近乎卑微的低姿态开口。



「你能把除了我之外的重要事物全都舍弃掉吗?」



我对妹妹拋出了就某方面而言,等同于求婚的问题。



经我一问,妹妹双手交叉在胸前,「唔──」皱著眉头沉吟起来。



还以为她会秒答「可以」的,这反应让我有点意外。



不,这样才正常吧。就算是我这个妹妹,也还是有这种程度的常识的。



「除了哥哥──之外的重要事物?有那种东西吗?」



「…………………………………………」



妹妹自言自语般嘟囔的微小疑问,把我整个人连根拔起。



有一种连身体最深处都被狠狠剜走的感觉。



是、是这样吗?



啪㗳!彷佛从正面被一箭射脑似的。



原本堆积如山的,准备继续问下去的各种问题,霎时之间全部崩塌了。



崩塌,粉碎,随风而逝。



残留的,只有一大片全新的荒野。



「这样啊?」



果然就是这样呢。



「那就好。」



「咦?」



「好!没事了──!散会!」



我不考虑是否会吵到左邻右舍地用力拍手,硬生生结束了这话题。接著猛地以手肘趴地,躺在地上。



看起来说不定像在闹别扭吧。



「喂──哥哥──?」



妹妹摇晃著我的肩膀。



「没事。我只是对你那黄金般百炼不消的精神感到敬佩而已。」



不过八成不是黄金吧。硬要说的话,是黑漆漆的什么才对。



「不要一个人自嗨,好好说清楚啦。」



「反正我已经理解了,而且我也那么做了……所以这样就好。」



拋下这个妹妹前往远方,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因此,就算为了妹妹而失去其他事物,也全都算不上损失。



那些失去的事物,全都是为了让火焰继续燃烧的柴薪。



为了让我们能继续在两个人的世界里生存。



躺下后,放在柜子里的蓝色手机刚好进入我的视野之内。



手机上没有灰尘。因为只要想到,我就会去擦拭一下。



再也无法充电的手机。



它已经不再是妹妹的重要物品了吗?



我甚至连妹妹还记不记得它,都不清楚。



每当碰触到这种急景流年、人世无常的事物,我都会觉得胃袋被掏空,眼皮变沉重,很想抓烂全身皮肤,一面用力吸著鼻子,一面紧紧闭上眼睛。



是谁说的呢?



像那种为了被人玩赏而存在的东西,死去时反而更让人不舍。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这么惆怅呢?



伴随著怜悯,但是很奇妙的,不会想流泪的哀戚。



「哥哥──」



「呱呱呱呱──!」



「呀啊──!哥哥──坏掉了──!」



妹妹啊,你发现得太慢了。



我早就不顾体面地尽情怪叫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到喘不过气。



两个人一起,只有两个人地活下去。



我打从心底羡慕把这件事看得理所当然的妹妹的强悍。



想和妹妹一起活在由标准价值观之类的想法构筑而成的社会里,不是件轻松的事。应该说非常沉重。所以不拋弃其他各种东西的话,就会变得无法行走。



拋弃家人,拋弃能理解的友人,拋弃子孙。



扔下许许多多的事物,以记忆作为替换。



我们抬头挺胸地走向市中心。



弃绝了所有真理地向前走。因为那些东西太沉重了。



今天是我们约会的日子。在附近的超市约会。其实只是出门购物而已。



「哥哥──,你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如幼儿般摇摇晃晃地走在我身旁的妹妹问道。



「唔──你煮的料理全都很好吃,所以我没特别想吃什么。」



「嘿嘿,哥哥──也很会花言巧语呢。」



「我只是很普通地称赞你而已啊。」



因为,这是妹妹希望我做的。



我们一起给嘿嘿地笑著,无忧无虑地走在路上。



很健全。非常健全。情侣们都会像这样健全地谈天说笑。



但是换成和妹妹这么做,就会被鞭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多么残酷的社会啊。



重覆地做著这种事,身上的肉愈来愈少,只剩骨骸。



现在看起来还勉强可以像幅美观的图画,可是随著时光流逝,画面会变得愈来愈难看,批判也会变得愈来愈强烈,使我们最后变得一无所有。这是无可避免的必然。



尽管理解会有那种将来,但我还是深爱著妹妹,不打算放开妹妹的手。



因为一无所有与安稳平静,是两种似是而非的状态。



我们甜蜜蜜地依偎著走进超市。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妹妹搂住手臂,我看向她。妹妹浑身充满朝气地对我露齿而笑,洁白的贝齿让我觉得有些目眩。



这样很好。我心想。



两个人,自力更生地一起生活。



彼此依存,互相需要,最后遗世独立。



这世界没那么好混。好混到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所以,我们会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不忘记过去地。



拥抱著不愿想起的记忆地。



「……啊。」



我陡然一惊。



右脸颊应该正不自然地抽搐著吧,我想。



「…………………………………………」



我屏住呼吸,但不停下脚步。



与牵著孩童的女性擦肩而过时,我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如碳酸饮料中的气体般啵啵浮起的,是欢喜之情吗?



难以名状的,近乎满足的感情使我霎时之间浑身发热。



她有发现我吗?



她还记得我吗?



对于自己踏上的道路,我们是否都感到骄傲呢?



心跳,加快了。



朝著正前方疯狂地跳动起来。



接著──



两人擦身而过的数步之后,我想,一定是同时发生的。



极具冲击性的结局,向我袭来。



其实我对你



──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戏剧性的发展。



劈头而来的,是更加原始的攻击。



「啊──恶心毙了!」



「呜喔呜喔耶咿耶──!」



我以怪叫盖过咒骂声。



因为我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做了。



真是给店家找麻烦的客人啊。我们两个人都是。



走在一旁的妹妹,因为我的突然大叫而吃了一惊。



感受到妹妹的惊讶,我笑了。



她牵著孩子的手,我牵著妹妹的手。



我不回头地笔直前进。



反正就算回头,人生也无法重来,所以还是继续前进吧。



把全部的人生奉献给血脉相连的妹妹。互相依存,彼此扶持地走在我们的道路上。



这种说法太严肃沉重了,还是换个更轻松绵软的说法吧。



有了,这个说法很好!就决定用这个说法了!那就是──



妹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