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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来,微弱的光线隐约地照亮房间。是电脑萤幕的光。



虽然亮度无法看清墙上时钟,不过夜应该已经很深了。妹妹仍然醒著没睡。



比自己晚睡的妹妹身影,该说看起来有些朦胧吗?……总之,我觉得有种别扭感。



「还不睡啊?」



我问道,微驼著背打字的妹妹回过头,萤幕照亮了她右半侧的脸庞。



「再一页就满一百页了。」



「哦……」



也许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清醒吧,我的回应听来有些口齿不清。



「而且我白天睡得很饱,所以没关系啦。」



「是吗?」



「虽然说在哥哥——辛苦赚钱时睡觉,有点良心不安就是了。」



「哈哈哈……不过啊,还是要早点睡,对身体比较好哦。」



提醒过妹妹后,我再次以被子盖住肩膀,闭上双眼。侧躺时,双手会自然地交叠在胸前,这是我在睡觉时的特殊习惯。之所以会养成这种习惯,也许是因为原本分隔在躯干两侧的双臂能够靠拢在一起,让我感到安心的缘故吧。



我以键盘声为背景音乐,凝视著黑暗。感觉起来,那硬质的敲击声,似乎直接敲进我脑内似的。



我听著那声音,意识渐渐被黑暗所埋没。



妹妹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孕育她的梦想。



我则支持著妹妹追求梦想。



两者都是让这个房间成为我俩容身之处的主要原因。这些原因有如温暖的棉被,令我感到安心。同时,也有种再也无法回头的想法。



兄妹俩相依为命的生活是如此舒适,舒适到再也无法脱离了。



「呶啊——」



妹妹正抱著头,不住地扭动。瓶颈……是陷入那类的情况之中吗?



由于她的惨叫声太可爱,听起来甚至有点像在开玩笑。



陷入低潮的模样已经有大家风范了。不对,其实我也不知道作家们陷入低潮时是什么样子。



「怎么啦?大作家。」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帮得上忙,但还是姑且问问看。



妹妹想参加的新人奖投稿截止日期在四月上旬。她去年似乎也是参加同一个比赛。为什么要挑那里投稿呢?因为那是大出版社办的比赛。妹妹如此回答。想以写作维生的话,最好还是从大出版社出道比较有机会成功。似乎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没想到那个妹妹有做出如此脚踏实地发言的一天。



先不论「想成为小说家」这个愿望本身就已经够不脚踏实地的这一点。



「呶啊——」



妹妹继续苦恼著,看样子,她没听到我刚才的发问。



「喂——」



我从旁介入电脑与妹妹之间。极其苦恼的妹妹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表情与当年那个仰望著我说写不出日记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我想不出怎么收尾嘛。」



「收尾?」



「就是结局的部分,照目前这个样子,剧情没有高低起伏,太无聊了——」



「哦……」



「炸药……爆炸……唔——」



妹妹喃喃自语著一些危险的字眼,自顾自地沉吟起来,看来似乎没有和我讨论的意思。跟当年写日记时差很多嘛。寂寥般的感情涌上心头,我轻轻耸了耸肩。



我偷眼看向萤幕中的文件。



从档案名称可以推测,第二部作品的标题应该是《秘宝》。



又是个老派的标题。



不知妹妹是抱著什么样的意念,才会如此命名的呢?



如此这般地,妹妹寄出了她的第二部作品。



三个月后的七月,初审结果公布。妹妹传了短讯,向我报告比赛结果……与去年一模一样的发展,令人有种该不会连结局都一样吧?的想法。不过说到毫无变化,我自己也同样一成不变。工作内容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差异,只有运来的面包种类不同。



员工们来来去去,面包种类换来换去。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只有我而已。



我趁著午休时打开信箱。喂喂喂,连这部分也一模一样吗?我不禁苦笑起来,多少做好觉悟后,我点开了妹妹的信。接著,眨眼的次数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之后。



『没被刷掉(>_<)』



「哦哦……哦哦?」



强烈的既视感。不论是字句,或者表情符号。



我找出之前的通讯记录,果然整句话和去年的信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表情符号有这么万用吗?



「唔,总之……太好了。」



至少今天回家时,不会有两张阴沉的脸面面相觑了。



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我呼了口气,仰头看向天花板。视线因疲劳而显得有些模糊。



下班回家时,妹妹正岔开双脚地站在门口迎接我。



「哇哈哈——」



妹妹神气地……神气?地笑著。手交叉在胸前,小孩似地挺直了背脊。



「恭喜啊。」



我摸了摸她的头,妹妹的嘴角发痒似地扭动不已。就妹妹而言,得到外人的正面评价是很稀罕的情况,所以要大肆庆祝一番才对。虽然有这种想法,可是我的心却不怎么雀跃。



「不过接下来才是重点呢。」



「嗯。」



「得努力祈祷才行——」



唔呣唔呣——妹妹搓著十指,对墙壁发送起诡异的念力。



是因为通过初审,兴奋过头了,才会出现这种奇妙的行径吧。我对此一笑置之。



如果明天还在继续,再来担心吧。



「哈哈哈……」



笑声如空气般地,从牙缝之间透出。



初审不是什么大事。



没错,接下来才是重点。



我是真心希望妹妹成为小说家吗?



对于将来可能发生的情况,目前的我只有模糊的预感,还没产生自觉。



但继续前进的话,说不定会让自己笼罩上阴影。



举个例子,现在我的脚并不痛。



可是只要一个不留神,跌一跤擦伤的话,就会出现痛感了。



平安无事,是一种脆弱、容易受到破坏的状态。



不到一个月,那预感就成真了。



早在第二次复审结果公布前,妹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开始,妹妹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喂?」她疑惑地歪头接起手机。我一面以筷子分解晚餐的青花鱼,一面看著她讲电话。「是——!」接著,我被突然正襟危坐,毕恭毕敬说话的她吓了一跳。在那之后,妹妹宛如点头娃娃般不停地点头。我想,对方说的话,她应该有一大半都没听进去吧。



「跟你说跟你说——」



「哦,哦哦……」



结束通话后,妹妹兴奋地挥舞双臂,滔滔不绝地说明。



尽管内容相当跳跃又没头没脑、难以理解,但是经过整理后,简单来说,就是妹妹的作品其实已经通过第三次复审,进入最后的审查阶段了。而且,来到这阶段的话,不论最后会不会得奖,妹妹的作品都有很高的机会付梓成书。



慌手慌脚、双眼圆睁、张口结舌。就是这种程度的冲击。



口中的晚餐因此变得乾枯无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那之后,又过了约两个月。对我来说这是转眼即逝的时间,但是对妹妹而言,应该是相当漫长的时光吧。九月底,编辑再次来电与妹妹联系。照妹妹的说法,那是声音听起来很正经的男性。不过一般而言,谈公事时本来就该很正经吧。



妹妹前倾著上半身与那男性应答著。事情发展到这里,连我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绷著脸,屏气吞声地等待后续。半晌后,结束通话的妹妹满脸通红地对我宣布结果。



听到结果的瞬间,我想,我的意识应该存在于比后脑勺略高之处吧。



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没有接受这件事的真实感。



为什么呢?这不是重要家人的人生大事吗?



心情与现实的距离变得相当遥远,彷佛为了闪避疼痛似的。



妹妹得的似乎是特别奖或鼓励奖之类的奖项。尽管没有得到大奖,但作品确定会出版问世。也就是说,妹妹真的要成为作家了。



哦——哦——听到这话的瞬间,我有种眼珠上翻,快要昏倒的感觉。



在那之后,妹妹接到出版社叫她到东京参加颁奖典礼的通知,慌了起来。



「我没去过东京啊——」



「我也没有哇。」



看著慌乱不已的妹妹,当哥哥的我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乡巴佬兄妹头碰头地烦恼著该怎么做才好。但是我想,我们两人担心的事应该完全不同吧。



「总之,得换新手机才行呢。」



我看著映入眼中的手机,建议道。妹妹被浇冷水似地眯起眼睛。



既然要长时间待在东京,就只能以手机互相联络了。但是妹妹的手机太旧,假如不插在充电器上,几分钟后就会没电,没办法在外头使用。



「可是……」



「就算换新手机,旧手机还是可以留下来啊。」



「嗯……」



对妹妹而言,重要的不是通话功能,而是她的朋友宝宝熊。



只要留下手机,就能继续和宝宝熊交流。我如此说服了妹妹,让她答应换新手机。



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不会接受这提议吧。但是为了梦想,也只好妥协了。



尽管是我主动建议的,但是对她的反应,却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将会成为一道裂痕呢?



虽然如此,我还是为了克尽身为兄长的职责,行动了起来。



我趁著休假,带著妹妹前往大型购物中心的手机店(我也不知道这种称呼方式正不正确)换手机。妹妹只花十秒左右就选好新机,对她而言,每只手机应该都差不多吧。向手机店问各种问题,请店员推荐方案,签约等等的事全是由我一手包办,妹妹只负责坐在一旁,安分地等我办完手机。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真的有办法好好与编辑进行交涉吗?我不禁担心了起来。



……但同时,这样的态度让我感到安心,也是事实。



花了一点时间换好新手机后,我请店员把旧的蓝色手机还回来。对方却在归还前警告道:



「这只手机的电池和充电器的接点部分已经快坏了哦。」



「咦?」



「充电时手机本身会发热,这样有点危险哦。」



不用说,妹妹的脸庞因此出现阴霾。



直到踏入家门为止,妹妹一直紧握著旧手机,看也不看新手机一眼。虽然建议她换手机的我觉得也该负点责任,可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然而,不用理店员的鬼扯啦,那种话我也说不出口。虽然无法确定机率有多高,但既然有可能酿成火灾,就不能随意否定店员的意见。



「要是发生火灾,就不好了呢。」



一路无语地回到公寓后,妹妹以有气无力的笑容如此说道。



说完,她不把旧手机插回充电器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柜子的角落。在那之后,妹妹似乎对我说了什么,但我的心思在看著她收起手机时飞得老远,听觉也跟著变得朦胧,无法理解妹妹的话。



某些事情开始发展,某些古老的事物则不断地被取代……所谓的物换星移,从这件事中可以窥见一二。



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我趁著妹妹不在房间时,将那只蓝色手机拿在手上。



失去朋友的妹妹,现在应该很失落吧?



但是。



就像在我心中,与她相处的回忆、与她分手的感情逐渐淡化,总有一天,妹妹应该也会遗忘这分友情以及丧失朋友时的伤痛,打从心底绽放笑容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颁奖的那天,我理所当然地,一如往常地在工厂里上班。尽管妹妹脸上写著希望我也一起去东京,但我无法把工作丢著不管。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大可请假陪妹妹去东京。



明明做得到,却不肯做。



为什么不想陪妹妹去东京呢?类似固执的,惰性般的,绝对算不上正向的情感与意念呈漩涡状搅拌不已。歉疚感紧勒著内脏,呼吸中带著胃酸的味道。



我放空大脑做事,偶尔喃喃自语。



「东京吗?」



只在电视中看过的大都会。如今,妹妹一个人在那里。



妹妹超越自己,跑到前头去了。这个事实撼动著我的体内器官,让我有种忧心如醉的感觉。



东京那边应该正在进行颁奖典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