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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呢?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是什么呢?」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呀。」



坐在我对面,正咔咔咔地喀著药锭……咬碎营养锭的她移开目光,说道。



我们正坐在大学设置的露天遮阳伞底下喝茶。我一面听著她咬碎营养锭的声音,一面问她与爱有关的问题。如果在平时,我一定会觉得问这种问题根本莫名其妙,可是在暖洋洋的春风里,就有种可以糊弄过去的感觉。安宁的日常能够容许大部分的事物,我想所谓的天气真好,就是指这种宽容吧。



坐在我身边的她,就是那个她,因腹痛而结缘的她。两人的学院不同,住处间的距离也很遥远,但也许是因为我们都觉得,在那次基于善意的萍水相逢之后,从此不再有交集很可惜,所以才会藉著念同一所大学的这个奇迹般的共通点,继续有所联系吧。认识她是大一时的事,大二时,她成为不同意义的「她」。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正式说过「喜欢」,也没有明确地做过「从今天起正式交往」之类的约定就是了。



和她发展感情的过程改日再来回想,重点是现在。



「可是,不问你的话好像就不会有答案啊。」



我硬是拉回被打发掉的话题,她一面倾倒著装著营养锭的药瓶,一面说道:



「你也真是厚脸皮,说得出这么可耻的话耶。」



「我一直都这个样子,不是吗?」



不过有时她也会正经地回答我问题。而我,因为期待听到她的回答,所以总是向她发问。



只要和什么人在一起,就能得到回答。我纯粹因这个事实而感到欢喜。



「差不多该走了。」



见两人的杯子都空了,我提议道。「也好。」她点头同意。



将垃圾收拾完毕后,我们踏上大学正门口的坡路。不是要去上课,而是前往我的房间。离她下一堂课还有不少时间,可是回家又嫌太远,因此改成到我房间打发时间。我的话,由于今天已经没课了,刚好可以配合她。



乘风下坡的脚步轻盈,没有任何停滞感。



「有种顺风扬帆的感觉呢。」



「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也是有这种时候呀,我边笑边走下坡。



我们一起回到我住的公寓。这是她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来我房间吧。由于她只有心情好时才会答应来我房间,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当然也很好。这就是良性循环吧,我心想。



哇哈哈——呼呵呵——由于她不陪我一起耍白痴,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自嗨。



来到我房间后,她并不坐下,反而凝视著房间中的某一点。



「唔嗯——……」



她将手指放在下巴,盯著墙边的书柜直瞧。我脸上挂著笑容,心里暗暗焦急,那里是我最不希望她注意到的地方。



「怎么了?有想看的书吗?」



「不是。之前来的时候,我就很在意这个了。」



她指著书柜一角的某样物品说道。呜噫噫——我在心里惨叫著。



「只是辞典啊。GENIUS出的嘛。」



「这区全是英文书,夹著一本德文教材,感觉很奇怪。」



呜!果然不该贪小便宜买德语辞典的。



反正拿到学分后就没用了,想节省教材费的小气行径反而造成了恨事。



「你在这方面明明还满神经质的……」



「啊!」



她将指尖放在辞典的纸盒顶端,朝自己身体方向一勾。虽然她没有勾得很用力,但由于盒子里装的并非辞典那类沉甸甸的厚书,因此轻易地就被她勾落了。纸盒垂直旋转著掉在地板上,收在其中的光碟散落一地。



我的三魂七魄也跟著飞散了。



注视著不论怎么看都不是辞典光碟该有的DVD外壳,她的嘴唇抽搐了起来。



「很GENIUS的内容嘛。」



「……是。」



「这是高中生藏东西的方法吧。」



她苦笑道,但是似乎没有特别厌恶。



「嗯啊……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嘛,不管到几岁都没有成长。」



虽然她看起来对这种东西的态度似乎相对宽容,不过,在发现「标题」之后,是否还能这么豁达呢?



得在她注意到标题之前把东西收起来才行。



「话说回来,男生一个人住,会有这种东西也是当然的吧。」



「嗯啊,谢谢你这么宽宏大量。」



我快手快脚地收拾著,可是——



「嗯?嗯嗯?嗯嗯嗯嗯?」



她往地上一趴,介入我和光碟之间,在极近距离眈眈注视起DVD壳。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心惊胆颤地想著,她维持趴著的姿势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瞪著我:



「有个部分我很在意,可以发问吗?」



「如果是我回答得出来的事。」



我下意识地直眨眼睛。她指著DVD壳的侧边部分。求求你别这样。



「《妹妹》1。」



「是。」



她又指著另一块DVD壳的侧边。



「《妹妹》2。」



「是……」



她继续指著第三块以下略。



「《妹妹》3。」



「…………………………………………」



我跪坐在地上。



「基于以上共通点,我想问一件事。」



不用听也猜得到她想问什么。她抽搐著脸颊,问道:



「你是不是没有妹妹?」



「呃……」



就算能预料,但亲耳听到时,仍然是很可怕的问题。



我知道能够度过眼前危机的最佳答案。



但是,要骗她说我没有妹妹吗?



开什么玩笑。光是想像,我就觉得快吐了。



那种谎话,我说不出来。



就算那是最佳答案。



「有啊。我有一个妹妹。」



个子小小的,很可爱的妹妹。



她的脸唰地变得面无血色,我赶紧辩解道:



「不过这种东西和现实是两码子事哦!」



只是在依喜好选片子时,刚好和现实重叠了而已。



我可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想妹妹的事哦。应该没有。



「骗人的吧?」



「你的嘴一直在发抖耶!」



「因为缺乏养分吧!」



嗯!她拿出才刚收起来的药瓶,把营养锭往嘴里猛塞。



「……要喝水吗?」



「唔瓮呃。」



她口齿不清地拒绝,一口气把卡在喉咙的锭剂吞咽下去。



成功吞下营养锭之后,她转头看著我。



总觉得她眼睛下方好像长出了原本没有的黑眼圈,是我的错觉吗?



「对不起,我的营养锭没了,所以今天要先回去了。」



「欸?」



从没听过这种回去的理由。



「啊啊,伤脑筋……」



她空泛地喃喃自语著,可是脚下动作却相当迅速,三步就来到玄关,双脚往鞋子里一套,直接跑出房门。目送嗑了太多营养锭导致精力过盛的她离开后,我茫然如不倒翁般旋转著身体,最后躺在地上。从这一刻起,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什么不正常的事误以为是正常情况了。



而且,自从那天之后,她就再也不肯来我房间了。



是我的错觉吗?



是的话就好了。



我觉得,好像有人这样拍我的肩膀。



虽然也曾发生过那样的事,但我和她的关系大致上还是不错的。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感觉起来,我的大学生活几乎被她填满。



自从认识她后,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第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与她熟识之后,为了进一步加深感情,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第三年,我旁敲侧击地想完全攻陷她,却以失败收场。没有什么比倏忽即逝这个词更适合形容我的大学生活了。



只要和什么人在一起,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也许我意外的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吧。



明白这个事实,是在我大四的春天时。



是漫长的春假即将结束,非得正式踏入名为求职活动的急流中不可的时期。



那天早上,门铃响了起来。



是新搬来的邻居过来打招呼吗?我心想。当时正好是新房客频繁住进来的季节。



所以我稀松平常地、毫无警觉心地打开门,接著,被始料未及的突袭惊得手足无措。



就结论而言,那确实是新来的房客。



有问题的地方在于,新房客住进的是「我的房间」。



扛著大大的行李,因春阳而汗水淋漓的身影极为耀眼、炫目。



「哥哥——我回来了。」



毫无预警地。



自己一个人的话,连名古屋都去不了的妹妹,一个人来到我住的公寓房间门口。



事先没有任何通知。所谓的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绝对就是这种情况。



看著妹妹坐在房间里,我有种连地板都旋转起来的错觉,使我焦虑难安。妹妹在这里。坐在我的房间里。



被三、四个行李包围,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快被行李堆埋住似的。



穿著连帽衫的身影,与过去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哥哥——你生气了?」



见我沉默不语,妹妹怯怯地缩著颈子问道。生气……不,怎么可能呢。



我只是对突如其来的重逢感到迷惘罢了。



「没有……不过你也该先说一声,让我做好准备,可以笑著开门迎接你啊。」



「咦?妈妈说有通知过你了耶?」



「妈妈?不对啊,她完全没……」



话说到一半,我想到一件事,把后半段的话吞了回去。



「等等……大概五天前好像……」



母亲难得主动打电话给我。她和我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后说「我会送些东西过去」。由于母亲的口吻相当平淡无奇,所以我也没认真把那些话听进去,没想到,呃?送来的是妹妹?我以眼神发出疑问。



是说,用送的,不就等于无视我的个人意志不是吗?



虽然这么说,但就算向母亲抗议,很明显地也只会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打发掉,还不如乾脆面对已经发生的现实。



妹妹,人在这里。三年来从没见过面的妹妹,以及庞大的行李,占据了我的房间。



「这些行李……看起来不像只是来住几天而已?」



「嗯。我要住在这边,从这里上大学。」



「大学?大学生?你吗?」



我眼睛瞪得极大,反射性地立起单膝想仰天大叫。从年纪算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还是惊讶到无法言语。



「大学,是指那间吗?」



我朝附近的拉面店一指,大学也座落在同样的方位上。「是啊。」妹妹点头。



「和哥哥——同一间学校哦。」



耶——她双手软绵绵地比出V字。看著她那模样,我全身无力地坐回地上。



再一年,我就要毕业了,之后的三年你要怎么办啊?不对,这么说来我曾和母亲讨论过找工作的事。你要在老家这边还是学校那边找工作?我那时的回答是,要在学校这边找。



……是这么回事吗?直到妹妹大学毕业为止,都要让她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吗?



我看著妹妹,她的手仍然维持著V字,而且还附加了极为灿烂的笑容。看著那模样,我恍然大悟——



妹妹是为了和我一起生活,才会报考这所大学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



我该对离家到外地求学的决定感到后悔吗?



到外地念书后,我找尽理由不回老家,已经快要忘记面对妹妹时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了。而且,虽然我是主动离家的,不过一旦意识到这件事,萌生的感情却与罪恶感极为相似。再加上只要想像起当初离家后,留在家里的妹妹可能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就会变得裹足不前,愈来愈不想回老家,彷佛在害怕妹妹一样……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和妹妹在一起时,相当于我的本质般的东西就会被暴露出来。而我,害怕那种情况。



想逃离原点。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回到原点了吗?



「为什么哥哥——好像很心浮气躁呢?」



「不是啊,因为你……」



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看到她那双纤细的赤脚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从高中,不对,从国中到现在,外表都没有变过嘛。」



幼稚的五官、微卷的柔软发丝、圆溜溜的大眼、感觉不太可靠的轮廓。



假如穿上国中制服,应该还是能成功骗人吧。就算去参加国中入学典礼应该也没问题,反而是已经上大学的说法比较扯。我以怀疑的眼神看著妹妹,「真过分。」妹妹鼓起脸颊说道。



这表情,牵动了我的乡愁。



「你真的是大学生?没有骗人?」



「等我一下。」



妹妹转身在行李中翻翻找找,「你看——!」她从行李侧边口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嗖地伸直双手,将那张纸展示在我面前。是大学的入学通知单。



「哦哦,好怀念啊,我入学时也有拿到这玩意儿。」



妹妹准备得极为周全,连系所也和我相同。



「入学典礼的会场是……和我那时候一样嘛。老爸和老妈会来吗?」



「他们说,叫哥哥——带我去就好。」



「欸?我是监护人?」



妹妹点头。这样真的可以吗?虽然我从以前起就一直做著类似妹妹监护人的事没错,可是现在……现在又是如何呢?又是如何呢?我连续自问了两次。



彷佛连当年的空气也被搬来这里似的,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是说,这样又有什么问题呢?



「哥哥——?」



「没事……」



我移开目光想蒙混过去,可惜已经熟悉到生腻的房间里没有值得注视的事物,不得已,视线只好重新回到妹妹身上。



我感受到与她成为国中生时不同意义的冲击。应该说,不需要穿制服后,我甚至有种她时光倒流成为小学生的错觉。而且连我自己,都差点被拖回当年。



也许是因此,才会让我心浮气躁吧。



「你已经会自己搭电车了啊?」



应该不是徒步走来的吧。教她搭电车的人是谁呢?或者是自己学会的呢?



话说回来,那是需要特地学的事吗?我轻笑了起来。



「有变得像大学生了吗?」



妹妹搔首弄姿地摆出雕像般的动作,具体来说,是把手放在后脑杓,露出腋下的部分。



我把在学校见过的女大学生和眼前的妹妹交互比较。



「嘻嘿。」天差地远到害我发出奇怪的笑声。



「什么啦——」妹妹再次鼓起腮帮子,一面噘嘴,一面开始整理行李。



真的想住下来啊——我心道,同时意识到「她」的存在。要是被她知道我和妹妹同居,不对,比起这个,要是被妹妹知道她的事……比起这个?这算「比起这个」吗?



冷不防地发现自己心中的优先顺序,使我备感困惑。



黑色的线头自脑中窜出,就算用力抓头,还是黏得死紧,拔不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暗地里进行逃避的高中时光、分离的三年。这些过往影像有如照片,与现在重叠在一起。著急与焦躁在胸口窜动不已。假如是真正的照片,还可以藉著扔掉它们来发泄情绪,可是这些影像全是脑内幻影,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它们在眼前晃动却无可奈何。



总之,得找机会把藏在辞典里的那些东西丢掉,或者转让给别人才行。



我一边想著,一边以目光追随忙碌地整理行李的妹妹。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蓝色手机与充电器,把充电器插在插座上充电。是国中时父母买给她的那只手机。



「你很爱惜物品嘛。」



「因为这是我朋友呀。」



不算回答的回答。但我连同妹妹的笑容一起接纳了。



如此一来,肩膀上紧绷的力气也跟著松懈下来。原本前弯的背脊也总算有办法挺直,重新坐正。



困惑,是有的。忽然上门,而且有过去,有疙瘩。



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对未来产生忧虑。



另一方面,妹妹光是待在这房间里,就让我在不知不觉间感到安宁。



假如套用不久之前看过的电影中的对白,就是「能够感受到温暖与安详」。



如果说,「她」是从外部吸入的清新空气,那么妹妹就是原初中更加深沉的什么。



有种沉睡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取回了热量,因此撼动根源般的感觉。



假如我大吼大叫或暴跳如雷,也许妹妹会就此离开我房间吧。



可是我做不出那样的事,我的独居生活也因此宣告结束。从今天起,至少有四年的时间,妹妹会住在这个房间里,和我一起生活。尽管事出突然,而且似乎会因此拋弃很多事物,不过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只要用力一拍双颊,喝斥仿徨的心,大部分的事就能坦然接受。



好了,接下来是令人惊讶的事第一名。



妹妹她会做菜。正确来说,是变得会做菜了。



她现在正在准备晚餐。



「为了一个人住,所以我很努力学做菜哦。」



呵呵呵,她得意地笑著。不是一个人住,还有我在耶。我举手抗议,但是被她无视。



「是和妈妈学的吗?」



「是啊——」



眺望著妹妹脚穿小熊拖鞋站在流理台前忙碌的模样,我有股冲动,想摸摸她的头,称赞她做得好棒,好了不起。与其说是妹妹,还不如说更像看到女儿或孙女长大般的心境。



「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也被这房间整齐的程度吓到了。没想到哥哥——还挺爱乾净的嘛。」



「嗯,是啊。」



是为了随时都能邀她来房间,所以才勤于打扫的。但是这个动机要保密。



「需要帮忙吗?」



「那,帮我把盘子和筷子放在桌上吧。」



被妹妹当成小孩打发了。我的确不擅长做菜,而且流理台很小,同时站两个人会嫌太挤,很没效率。虽然心里明白,可是实际上被这样对待时,还是会觉得很不是滋味。看来身为兄长的意识已经在我心中根深柢固了,就算三年来没克尽兄长职责,这种意识仍然很强烈,没有枯萎。



住在老家时的那种理所当然,彷佛只是昨天的事,无缝接轨地延伸到今天。



不过,中间确实有一大段空白的时光。



穿越过那段时光,只为了从当年直接与今日做衔接。



为了在大学时一个人住,吗?为了那种事,特地花费高中时光学习料理吗?



为了再次与我同住。



「…………………………………………」



基于焦躁感,轻率地离家到外地生活。对这件事萌生出的,与罪恶感极为相近的感情。



该对妹妹道歉吗?不过就算道歉,又能如何呢?



道歉这种事,与其说是在觉得自己对不起对方时,还不如说是在希望自己被对方谅解时,才会想做。



难道说,我希望得到谅解吗?不是被妹妹谅解,而是被自己谅解。



「哥哥——筷子。」



「哦,好。」



对不起我在发呆。我急急忙忙地摆放餐具,不再闷头烦恼那些事情。



妹妹以平底锅炒出来的韭菜与豆芽菜被摆在正中央,周围放著各种料理。白饭是微波后就能食用的速食白饭,其他料理看起来也都是冷冻食品。但是——



看著正冒出蒸腾热气的那些料理,我不禁愣住了。



「哥哥——?」



坐在我对面的妹妹讶异地看著发呆的我。



「唔,没有啦……」



虽然不到感动的程度,但胸中还是有股难以名状的感情在翻腾。



我在分不清天南地北的情况下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请用请用——」



尽量吃尽量吃。妹妹摆手说道。



是在学母亲的动作吗?我笑了起来,拿起筷子。



妹妹并不拿起筷子,而是观察著我的反应。



我咬了一口妹妹炒的菜,咀嚼起来。哦?怀念的滋味让我不禁咂嘴赞道:



「有家的味道。」



「因为今天的食材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嘛。妈妈让我带了一大堆吃的过来。」



我探头看向放在右侧的行李。



「哦——有有有。」



想当年,我刚搬到这里时,母亲也常寄各式各样的补给品给我。还以为她现在已经不想寄东西给我了,没想到是乾脆把妹妹直接空投过来。真是输给她的变通自在。



「之后得去买菜才行呢。那个样子,连早餐都做不出来哦。」



妹妹看了一眼外观与内在同样寒酸的冰箱,苦著脸说道。冰箱里放了啥东西?我抓头回想,但是完全想不起来。总之就是,由于冰箱的内容太过贫乏,因此妹妹没有发挥厨艺的空间。



「……是说,你连早餐都打算做吗?」



「请问大爷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只有满满的感恩。不过——」



我咀嚼著豆芽菜,流出的汁水渗入牙龈深处,总觉得自己似乎又差一点被那波流带走了。



「感觉起来真不可思议……但是很好吃。」



「好忙碌的感想啊。」



的确是。我深深点头,把豆芽菜吞下肚。



饭后,我和妹妹一起收拾餐具。



趁著妹妹洗澡时,我帮她铺好床被。她连床被都自己带来了。两人分的床被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就算想再多塞一个人也没办法。



「…………………………………………」



我有女朋友了哦。要是这么说,妹妹会有什么反应呢?



「是吗——」是会像这样轻轻带过,或是马上离开这里呢?不对。我微微摇头。



难以预测结果。但是可以想见,不论剧情如何发展,肯定无法走到大团圆结局。一定会有人受伤,一定会有人离开我身边。妹妹和她不可能同时存在。为什么我能如此确信?我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应该藏在我那个「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呢?」的疑问里。



与她共度的时光。妹妹为了搬来这里而花费的时间。



说来离奇,两者同样都是三年。



「…………………………………………」



原本空旷的书柜被妹妹带来的书塞满。有些是漫画,但大多是小说。唯有这个部分,可以看出一点点大学生的样子。



「……啊,这么说来……」



因为事出突然,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忘了回应。



虽然那是很奇怪的问候语,不过我想,一定是指精神方面的情境吧。



等妹妹洗完澡后,要记得对她说刚才忘了说的话。



——欢迎回家。



在校生担任新生入学典礼时的监护人,应该是很稀罕的情况吧。至少,同席的监护人里找不到和我一样年轻的脸孔。只有我一个人特别醒目。



不过,在新生里特别娇小的妹妹也是同样的情况。不只在我印象中,与其他新生实际坐在一起时,她很明显小了其他人一截。尽管穿著笔挺的套装,正襟危坐,但还是有种来错地方的感觉。顺带一提,早上妹妹问我对那身打扮的感想时,我诚实地回答「一点也不适合」,让她很不开心。



昨天,妹妹来到我房间,而且过了一夜。



良好的睡相、起床时呆愣的表情、换衣时的习惯……所有我熟悉的一切,全都有如真空包装保存,放到今日似地,接连展现在我眼前。毫无变化到让人想问到底怎么回事?高中时代到底是怎么过的?虽然有想到这问题,不过应该什么事都没发生吧,就算不问,我也知道。



没有任何改变的妹妹。



而我,也确实为此感到安心。



入学典礼结束,接著要举行的是说明会。由于离说明会开始还有不少时间,所以我带著妹妹到大学附近的餐厅吃饭。大学附近有许多商店,其中有不少是以学生为主要对象的平价店家。妹妹食量很小,当然不可能带她去以大分量为卖点的餐厅,所以我打出安全牌,前往大学正门口对面的咖啡厅。这间店的料理颇为美味,可是出餐的动作非常慢,配上妹妹吃饭所需的时间,刚好可以把等待的时间打发掉。



「哦哦,好贵啊。」



妹妹把菜单从右到左看了一遍,惊呼道。店员朝我们这边瞄了一眼。



「和早餐套餐四百圆的店差好多哦。」



老家附近的店都是那种价位,当地特色就是那样。



我和妹妹都点了当日特餐,等著服务生上菜。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性急的学生族和忙碌的上班族不会选择来这里吃饭,就算再怎么委婉,也难以称得上生意兴隆。但是很神奇地,这间店一直没倒,店里总是有一股通风的感觉。



我眺望著充满岁月痕迹的白色墙壁,察觉妹妹的视线落在我肩膀上。



「怎么了?」



「哥哥——和我都穿得这么正式,感觉起来好像变成熟了呢——」



会意识到这种事,就表示那个人不够成熟啊。我不禁苦笑起来。



「啊!」妹妹的嘴角下垂成ㄟ字型。



「哥哥——想说我不成熟对不对?真伤心。」



「你不要未审先判啦。」



不过全说中了就是。



我们聊著天,这次果然也结结实实地等了好一段时间,服务生才终于上菜。



我三两下就把料理吃完,开始欣赏妹妹吃饭的模样。



「你吃饭速度还是一样慢呢。」



不只怕烫,而且动作还很缓慢。虽然说现在时间够多所以不要紧,可是——



她这个样子,真的有办法在忙碌的现代社会生存吗?我实在很担心。



「哥哥——你才是,要细嚼慢咽,对身体才好啦。」



「说的也是——」



不过我已经没食物可以细嚼慢咽了。我欣赏了一会儿妹妹的用餐模样后,提醒道:



「小心酱汁沾到衣服。」



「哥哥——你以为我几岁了啊?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啦。」



那句话似乎让妹妹相当怏怏不平。看来不能轻易回答五、六岁。



不过事实是,她衣服上已经有两处沾到酱汁了。还是暂时别说,等回去之后再告诉她吧。



对于与妹妹同住的事,我确实仍然相当迷惘,但同时又对于如此没有生活能力的妹妹离不开我的事实感到安心。身为兄长,这样的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



在那之后,我帮喊饱的妹妹解决没吃完的热狗。



虽然我的肚子也因此变得有点撑,不过悠闲地享用午餐的感觉也不赖。我们又在店里待了一阵子,最后带著开始有点想睡的妹妹离开咖啡厅。再来就是在学校里打发时间了,我一边想著,一边踏上眼前长长的上坡路。



「好久没来学校了。」



听我这么说,妹妹双眼圆睁地看著我。



「哥哥——你是坏学生?」



「不是。因为之前在放春假啦。」



「哦——」



「还有就是因为已经大四了,该修的学分都修完了,所以不用上课。」



「哦哦——」



后者有什么好惊讶的吗?不过我想妹妹自己八成也不知道在惊讶些什么。



我们爬著斜坡向上走。我完全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仔细想想,由于年龄的关系,从小学之后我们就没有同时念同一间学校过了。而小学时代离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



十年……十年?所谓的十年,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吗?



可是我却完全感受不到那漫长与沉重,以及真实感。



今后,我也会继续像这样虚度光阴,糊里糊涂地过完一生吗?想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可怕。



「哦哦——是露天咖啡座耶——」



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见到右手边的遮阳伞林与吵闹的学生们,妹妹兴奋了起来。



你从刚才起就对各种事物惊讶个不停耶?话说回来,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些桌椅称为露天咖啡座。



那是位在中央塔状建筑旁,地势较低的场所。校方在有许多建筑物阴影的该处设置了一些遮阳伞与桌椅,可以把在建筑物中购买的饮料食物带到这里吃。与她见面时,我们也经常约在这里。有时还会有音乐社团在这里大声表演,炒热气氛。这个时节,他们应该为了拉新生进社团而增加表演的次数吧。我在走下短短的阶梯前远远地眺望著那区块……这么说来,的确是露天的,又是咖啡座,为什么从来没人以露天咖啡座来称呼这里呢?我对学校的谜团感到不解。



「还有一些时间,要不要喝点什么?」



「好啊。哥哥——要请客吗?」



「嗯,就当成你考上大学的奖励好了。」



抢在对方要求昂贵的礼物前,用便宜的东西摆平贺礼。



妹妹点了乌龙茶和杯装冰淇淋。不久之前不是还在嚷著已经吃不下饭了不是吗?



买好饮料走出建筑物,眼前刚好出现空位。似乎是因为没有阴影可以躲避阳光,所以没人想坐,不过我们无所谓地坐下。妹妹擦了擦椅子的边缘,靠著前方浅浅地坐下。



我一面看著坐下来后更显袖珍的妹妹,一面轻抚著被阳光照射的桌面。



阳光很暖,但是山丘上的风有点冷。



宛如春季自后方追赶著疾奔而去的冬日留下的飞沫似的。



先不管这个。妹妹拿著杯装冰淇淋东张西望,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怎么了?」



「周围的人看起来全都很像大人呢。」



和你相比,所有人都像大人啊。我硬是抿紧想说出真心话而蠢蠢欲动的嘴唇。



「我当年也是这样,不过很快就会习惯了。」



听了我的场面话,「说的也是。」妹妹放心地吃起冰淇淋。彷佛被冰淇淋的甘甜浸透,妹妹的脸也跟著变得甜滋滋的。我看著那样的她,心境转为祥和。



原本被时间之流卷走造成的焦虑,如今有如发芽生根似地稳定、和缓了下来。



「哥哥——也要吃吗?很好吃哦。」



「好啊,那就分我一口吧。」



妹妹舀起一口分量的冰淇淋,「来。」将手凑到我嘴边。我没多想地张口含住汤匙,吞下冰淇淋。甜甜的,还不错吃。



这里不是老家,也不是我租的公寓——正当我吞下冰淇淋时,我陡然惊觉这件事。



就连和她在一起时,我也从没在外头做过这种事。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想像到这里,我不禁冷汗直流。不是单纯的想像,而且有种一定会发展成事实的预感。



「嗯啊嗯啊。」



妹妹似乎毫不在乎周遭的眼光,继续挖掘冰淇淋。



动作与神态都带著稚气,到底几岁了?让人不禁这么想。感觉起来还是得写绘图日记的年纪。这样的小女孩居然和自己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周围的人会相信吗?已经超过青涩,而是稚嫩了。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妹妹,总有一天也会和四周座位上那些家伙差不多的男人翻云覆雨吗?



「呜恶……」



种种感情搅拌在一起,使我产生排斥反应。不行,这是怎么回事?



光是想像那种场面,就有一种脸皮被剥下来般的丧失感。还好吗我?



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如枯柴,无力又不可靠。



特地保持距离了三年,似乎反而让症状更加恶化了。



「…………………………………………」



这算保护过度吗?但是,我还是不能不说。



「你可别被奇怪的男人拐走哦。」



我用尽全身力气装出平淡的样子告诫道。正以吸管搅动冰块的妹妹抬起头。



「我?」



「是啊。」



除了你还有谁。妹妹圆睁著双眼,缓缓点头。



「嗯……」



啊,这是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点头方式。这样不行。我追加警告道:



「听好了,大学这种地方啊,可是住了一堆眼中只有钱和女人的败类的魔窟哦。」



我加油添醋地道。不过一般来说,男人确实喜欢金钱也喜欢女人,所以我不算说错话。



可是不说成这样,我家的妹妹是听不懂的。



「哥哥——也是那样吗?」



被戳到痛处。但假如否认,这话听起来就没有说服力了。



说起来我自己也有……我脑中浮起她的脸庞。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她这个人。



为什么呢?



「是也有一点啦。反正你不要随便让男人接近,也不可以随便答应男人的要求哦。」



我敷衍过去,再次叮咛道。其实我还想说明得更具体更详尽的,不过剩下的部分等回去之后再慢慢说吧,否则就不用参加说明会了。



另一头的妹妹则是露出灵光一闪的表情。



「要是真的那么担心,哥哥——可以来接送我上下学啊。」



真是个好主意。我差点立刻点头答应。可是,不行不行。我摇头。



我还得投履历找工作,怎么能把时间全花在妹妹身上呢?



那不就变成纯粹的傻哥哥了吗?



「做不到。」



「欸——……欸——」



连续唉叹两次。妹妹自下而上地凝视著我,双眼彷佛想诉说什么似地。



那构图,与找我帮忙写绘图日记时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啊,我想起来了。



我家的妹妹,基本上就是喜欢赖著我做所有的事。



「……只有放学时哦。」



我让步道。妹妹喀啦喀啦地搅拌著冰块,眉开眼笑:



「那就万事拜托了!」



「……嗯。」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睁只眼闭只眼无视各种问题。我以手抚额,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无奈。



难道说——



我真的对妹妹保护过度了?



当天傍晚,我照著约定去接听完说明会的妹妹。



我在坡路下方挥手,妹妹一见到我,立刻抱著说明会的资料跑来。



别跑到跌倒滚下来啊,我内心紧张不已。并非我杞人忧天,是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幸好妹妹安然无事地来到我面前。不过还是没必要用跑的不是吗?



「等很久了?」



「还好。」



我事先问过说明会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所以只等了一下子而已。毕竟妹妹没有手机,无法即时联络。很久以前办的那只手机,因为电池太老旧,不一直接著充电器充电的话,撑不到几分钟就会没电。也就是说和固定电话没什么两样。所以做哥哥的我才会这么担心啊。



「是说,你没睡著吧?」



我半开玩笑地问道,妹妹表情严肃了一瞬,又立刻笑了起来。



「好像要做什么选课的事才行,不过我听不懂要怎么做。」



妹妹开朗地说道。我傻眼道:



「听不懂的话就要问啊。」



「嗯,我正在问。」



现在进行式?妹妹笑咪咪地抬头看著我。



「要教我哦,哥哥——」



「……好啦好啦。」



还不如由我来帮她弄更快。我甚至出现这种想法。



回到公寓后,我等著妹妹准备晚餐。独居时期烦恼著要去哪里吃晚餐的时间变成了等待晚餐做好的时间,应该是很令人艳羡的情况吧。虽然很容易被忽略,不过这段发呆等待的时光,是一个人生活时不可能会有的时间。



不,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她不是吗?



为什么脑中像是起了云雾似地,差点把她给忘了呢?



「今天的晚餐是炒乌龙面哦——」



「太棒了——」



妹妹神气扬扬地端了两个盘子过来,上面蒸腾著美妙的热气。



就在我接过盘子时,彷佛看准了时机,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嘟噜噜噜,那是让我手部肌肉为之一颤的电子声音。



颈部肌肉痉挛了起来。



「电话?」



「嗯,好像是……」



我伸手想拿起手机,但是当鼻尖碰到晚餐的热气后,又把手收了回去。



「算了,等吃完晚餐再说吧。」



「可以吗?」



「不然面会冷掉的。」



我有预感,这通电话无法在三言两语内结束。铃声停止后,我开始吃起乌龙面。



「这也是很怀念的味道呢。」



与母亲的炒乌龙面同样的滋味。里面放了鸡肉和青葱。



妹妹和昨天一样,前倾著身体等我的感想。



「还在觉得不可思议?」



「唔——……已经比较习惯了,所以只有觉得很好吃而已。」



「听哥哥——这样说,又觉得有点不太够呢。」妹妹露出开心的困扰表情。



……好了。



晚餐后,我拿起手机,确认打来的人是谁后,胃袋开始收缩起来。



「……我去打个电话。」



洗完碗之后,我对摊开说明会资料的妹妹说道。



「等我打完电话再跟你说明选课的事。」



「嗯……电话,不是妈妈打来的吗?」



「是学校的朋友。」



我简短地撒谎后走到门外,坐在公寓的楼梯上,按下拨号图示。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我本来还希望能有几秒调整呼吸用的缓冲时间的。



『晚安。』



「……是。」



接电话的人的声音很僵硬。预感转变为肯定,有如石头般砸向我的侧头部。



必须做出觉悟才行,我趾尖用力,踏在地板上。



『我今天听说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哦。」



『听说你带著国中嫩妹到学校里到处炫耀嗯?你这个死变态。』



即使口出偏激之词也不奇怪。电话中的声音如尖刺般扎进我耳中。



看样子,我们相处的场面是扎扎实实地被什么人给看到了。



话说回来,看在周围其他人眼中,我妹妹果然和国中生没什么两样吗?



「那是我妹妹啦,我陪她参加入学典礼和说明会。」



『……妹妹?』



「对啊。」



『欸欸欸欸欸!』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听到是妹妹,不是应该安心吗?



『因为你,你妹妹……』



不管什么事都直言无讳的她难得地欲言又止,但是我大致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以前就说过了,那种东西和现实是两码子事啊。」



虽然我如此辩解,不过我也知道听起来绝对没有说服力。虽然知道,可是——



没错!其实就是这样!附和她的话,理直气壮地如此主张,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啊……』



无法化为言语的愤怒藉著无言的沉默,确实地传达到我这里。



还真的有无法以语言表现的感情呢。我无视时间场合,无关紧要地对这件事起了共鸣。



『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从声调也能明白,她正前倾著身体准备站起来。



「等一下,现在不太……」



『怎样?』



呜噫,好恐怖。



「我妹现在在我房间。」



『啥?』



「我们以后会住在一起。」



『…………………………………………』



她的呼吸声远离了电话。



「喂?」



电话被挂断了。我等了半晌,不见重新打来的迹象,虽然很迷惘,但也只好自己打过去。



『…………………………………………』



虽然她马上就接起电话,但仍然默默无语。



「你说话啦。」



『呜哇!』



「你反应别这么夸张啦……」



我陪笑道,可是她声音里的不善之色还是没减少。



『你是怎样?比起和我,更想和妹妹住在一起是吗?』



不是那样。



「我没那么说。」



心声与说出口的话,有点像又不太像。



『然后?既然妹妹来了,为什么不约我出来一起见个面?』



「咦?不是啦,因为,因为那个……」



我狼狈得说不出话。因为没有具体的理由,所以也无法做出说明。



因为我觉得妹妹好像会因此受伤,这么说的话,她能接受吗?



也许是对我迟疑著无法回话的态度感到不满吧,她的声调潜入地底似的,变得更低了,又硬又冷。



『你啊,如果有一把菜刀,一定是让妹妹拿刀柄,让我拿刀身对不对?』



「为什么要那样?如果真有那种时候,轮流用刀子不就好了吗?」



『我才不要。』



「不然就再买一把刀子?」



『你可以分裂成两个人吗?』



举的例子与实际的解决方法出现擦撞,导至对话无法成立。但是我还是多少明白她想表达什么,该感谢她那混入了强烈感情的遣词用字吗?



「因为事情太突然了嘛。昨天她忽然出现在我房间门口,可是我事先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所以老实说,我这边现在也是一团混乱,没时间和你联络。我们要不要暂时保持距离,冷静一下,等问题整理得差不多后再来谈?」



我提议道,企图为自己制造逃生路线。但我想这提议应该不差。假如正在气头上的她直接闯来我这里,后果究竟会如何呢?我只知道情况绝对会变得难以收拾。



对她而言,这提议似乎值得考虑。虽然她的鼻息还是很紊乱,但似乎陷入思考之中。最后,『说的也是。』她以稍微不再那么冷硬的声音同意道:



『等情况稳定一点之后,我再和你联络。』



如果稳定得下来的话。她追加道,再次挂上电话。



既然个性有点别扭的她那么说,就表示她还不打算结束和我的关系。我内心有部分的感觉是松了口气。



我凝视著手机,僵在原地好一阵子,回想她说的话,开始想像。



假如她和妹妹拿著同一把菜刀。



「……确实是那样呢。」



她的愤怒与比喻都相当中肯而正确。因为妹妹是我的家人。



可是,以家人为优先,是那么教人恶心的行为吗?



对世人而言,哥哥可以爱护妹妹到几岁为止呢?



而且话说回来,爱护妹妹还有年纪限制,这想法本身不就是歧视了吗?我在心里埋怨著,握紧手机走回房间。妹妹立刻出来迎接我。



「哥哥——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这时我才想到,她没在电话里把我骂到狗血淋头,是基于对妹妹的顾虑呢?或者是知道我太玻璃心,承受不起呢?



我坐了下来,苦思了一会儿后,搔头站了起来。



想独自抱头烦恼。这时我发现妹妹的气息,回过头。



「咦?哥哥——又要出门?」



「我去散步一下。」



想要毫无意义地度过这一夜。「那我也要一起去。」妹妹说著,跟了上来。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著她,又坐了回去。



「还是算了。」



正在拿外出用上衣的妹妹听了,也不把衣服收回去,钻到我面前坐下。



「哥哥——真任性。」



「要是你出事就不好了。」



即使在夜里出门,也不太可能被卷入什么事故里。出事的机率应该非常非常低。



可是,不出门的话,机率一定更低,所以还是别出门好了。



「出什么事?」



「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好的事。全部通通不行。」



我张开双臂,止不住地继续说下去:



「我啊——」



说到这里,我有点迷惘。一方面是觉得难为情,还有就是——



一旦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的心应该就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可是,那些话至少要说个一次才行。



虽然我对你的确是保护过度没错,但那是因为——



「对我来说,世界上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而且我想,以后应该也不可能出现比你更重要的人。」



就连对她也不曾说过的,让人觉得像花言巧语的肉麻发言。



感人至深的美好亲情。世人会如此赞美我吗?



妹妹张大了嘴,愣了半晌后开始拍手:



「哇啊,哥哥——说了好棒的话噢。」



「……好棒,吗?」



「对我来说是这样呀。」



妹妹合上原本张大的嘴,脸上笑意盈盈。嗯啊,是没错。



在那之后,直到就寝为止,妹妹的心情一直非常好。一般而言,这种年纪的妹妹听到哥哥说那种话后,会觉得恶心吗?话说回来,一般的妹妹根本不会想和哥哥挤在同一个房间里住吧。妹妹一定不愿意,哥哥应该也会觉得很困扰。



可是,我们两人都不是那种反应。正是因为两人都不排斥同住,这种情况才能成立。



一块变形的金属片无法直立,但把两块放在一起,很神奇地就能互相扶持。



我想,那样的关系是奇迹般的偶然。



没有比妹妹更重要的人。



刚才那句话没有半点虚假。



正是因此,我事到如今地对轻率离家的事感到相当后悔。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无法把支离破碎的过去与现在整理出头绪,我默默地被自己逼到走投无路。



难以呼吸。觉得问题与困难全都逆流涌上喉咙。



那种感觉持续到洗完澡、上床就寝之后。



难以成眠的我看著天花板继续思考著。脑中似乎有光线闪烁,思考停不下来。



我喜欢她。至于妹妹,假如不需要顾虑被人误解的话,我会说,我很爱我妹妹。



这两种感情应该是可以和平共存的。可是,我却对两种感情共存时的处置方式感到困扰,以至于现在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我不是不擅长打扫的人,可是,我翻过身,搔著头。



我做错了什么吗?



或者该说,那错误本身就是我的本质,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呢?



说起来,对异性的爱与对家人的爱,两者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吗?不行,那是当然的。因为两者分别适用在不同的状况里,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可是我和她似乎都把这两者视为同质的问题了。感觉起来,误解和致命难题就是潜藏在这种想法中。



我看著身旁卷著被子睡觉的妹妹。她的睡相是如此安稳,软绵绵的,柔嫩的表情。



好想捏捏妹妹的脸颊啊。我单纯地这么想著,但同时又惊觉,不能把我和她之间那无声燃烧的火焰延烧到妹妹那里。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为了妹妹好呢?还是为了自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