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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才起就一直纠结在复杂难解的情境里,不过简单来说就是——



该以妹妹还是以她为优先?我面临的,就是这种极为没有意义的二选一问题。



把状况愈解释愈复杂,一定是为了逃避这种简单又露骨的问题吧。一般来说,不会把这两种关系的女性放在天秤两端做衡量。我想应该不会。可是我,不是所谓的「一般」。



不同种类的感情有不同的色彩。只要能分辨出那些颜色,应该就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那就是所谓「一般」的感觉。可是——



说不定,我缺乏那种分辨感情色彩的能力吧。



我在不惊动妹妹的情况下悄悄爬出被窝,把身体挪动到墙边抱膝而坐,把手掌夹在脚掌与地板之间。我模仿著妹妹的坐姿,面对这个盘根错节在本质里的问题。



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得出答案时,我应该会伤害到什么人吧。



据说人类无法一个人生活。



那么,我该和谁一起活下去呢?



总觉得终有一天,我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深思熟虑后,我决定用卖的,不是送人。



我在早上四点醒来,坐在被子上,双手抱胸思考了三十分钟,做出这样的结论。关于以前被她发现的那些东西的处置方式的结论。既然要与妹妹住在一起,就没有把那些东西留在家里的余地。虽然这么说,但是丢掉又很可惜,不管是哪种类型的作品,都一定有作者,我不想糟蹋作者们的心血。可是送给朋友或认识的人,基于物品的特殊性,等于送出「我的性趣是这样那样」的名片,而且收到那种名片的人应该也不会觉得多高兴吧。所以还是不让任何人知道地处理掉好了。



万一被妹妹看到那些东西,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尽管我觉得害怕,但同时又有点好奇。不过还是算了吧。



妹妹躺在旁边的被窝里,发出安稳的鼻息。夏天时睡到早上时会踢被子,不过这个季节的睡相还不错。她揪著垫被,缩成一团沉睡,彷佛胎儿……幼童?似的。真的是大学生吗?我不由得笑了。



是大学生了啊……接著,我又因时间的流逝而有点失落。



就算没注意到自己本身的变化,周围的情境还是会灵敏地反应给自己知道。明明直到不久之前,妹妹都还在背小学生书包。这种刻板印象让我不胜感喟。是说,就算现在妹妹背起小学生书包,看起来应该也没不会有哪里不协调吧。



我扳著手指数了起来,妹妹搬进来我这儿,已经过了四天了。说实话,被人按住后脑杓的感觉仍然没有完全消退。因为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房间里。不过像这种事,早晚还是能习惯的。



从现在起,四年吗?直到妹妹大学毕业为止,我们都会像这样一块儿生活吗?我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不过应该会留在这边工作吧。如果找得到工作的话。假如在遥远的将来,妹妹也在这边工作的话,我们兄妹俩会一直相依为命地住在一起吗?既微小又宏大的情境。



虽然是很久以后的事,但是我想,未来一定会理所当然地倏地来临的。



……话说回来,现在该处理的是目前的问题。



就是关于她的事。看样子她相当生气。我明明只是陪妹妹参加入学典礼,带妹妹稍微参观一下校园而已,可是每件事她似乎都非常看不顺眼。而且她八成后天就会来找我了。交往了这么久,我大致上猜得出她会给出多少冷静期。假如让她和妹妹见面,会出现什么样的对话呢?光是想像,嘴巴里似乎就充满胃酸的味道。为什么整件事,不只她们,包含我自己在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苦恼起来。



不能让妹妹和她有任何交集。不用等到两人见面,我已经相当肯定这件事了。



而原因出在我身上,这我也承认。



想珍惜她的念头。把妹妹当宝的心情。



理所当然可以同时成立的两种想法,不知为何,成为烦恼的来源。



与其说是烦恼,还不如说是成为问题。



明明有问题,却拖拖拉拉地不好好解决,除了说是失败,还能说是什么呢?



「…………………………………………」



喀啦喀啦,似乎听得到脑袋空转的声音。



我可能,要失败了。



「哥哥——好像没有长大呢。」



早餐吃到一半,妹妹看著我的头顶说道。



「长大?」



「就是——和刚成为大学生时几乎没有变呀。」



「因为我是大学生了嘛。」



就算有可能再长高,也不是能瞬间抽高的年纪了。



「咦?成为大学生之后就不会再长大了吗?」



妹妹放下筷子,把手放在自己头顶上。哦哦,是在说这个啊,我理解她的意思了。



「可是大学里有很多很高大的人呀。」



「哦,那是因为那个啦!」



「那个是哪个?」



我两颊塞满食物,含糊地说道。因为有个体差异,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是又发现这样似乎暗指妹妹天生矮小,不可能变高大。有没有什么关于矮小的委婉说法呢?



「一早就有热呼呼的食物可以吃,感觉很丰盛呢。」



「在老家时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是没错,可是我一个人住在外头很久了嘛。」



我说完,妹妹把饭碗举到与眼睛齐高的位置:



「以后哥哥——就不是一个人了哦。」



「……说的也是。」



饭菜的热气在我俩之间蒸腾。



与冬季呼出的白雾相似,但很温暖,不让人觉得厌恶。



「然后,那个到底是哪个?」



争取时间的战术告终,我低著头,假装自己正专心吃饭,做出结论:



「要是能长大就太好了呢。」



「是啊。」



解决了。这餐,妹妹的食量比平常稍微多了一点点。



吃完早餐,收拾好餐具与床被之后,我在门口等妹妹做好出门的准备。



……虽然说只有一个房间,但是二八年华的妹妹在我面前大大方方地换衣服,还是很有事吧。别说脱到只剩内衣了,连内衣都脱下来了。这行为根本和小学时一模一样嘛。但假如我说到门外走廊等她,又可能让妹妹意识到奇怪的事,失去发言机会的我只好一直在房间里待到现在。兄妹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心想。不对,真的是这样吗?



我瞄了一眼藏起来的物品,胸中感情复杂。



「唔。」



正在穿袜子的妹妹察觉我的视线,抬起头,不知在想什么地只穿著一只袜子站了起来,将手分别放在头顶与腰侧。



「嗯呼~~」



口中发出似是而非的状声词,拧转腰身。



与其说是扭转,还不如说是拧转。



是发现我在看自己,所以故意搔首弄姿吗?



但我只觉得像是宠物犬突然蹦蹦跳跳起来而已。



「……快把袜子穿好。」



「是。」



妹妹急急忙忙地回去穿戴衣物。我则是把拳头抵在腰侧,用力忍笑。



发生过那种事之后,我拖著不协调,彷佛快散开似的身体,和妹妹一起离开公寓。妹妹前往大学,我则是陪著她一起去。



现在还是加退选的期间,算是筛选喜欢课程的试听期,不过妹妹很认真地选了所有的课,每堂都乖乖地去听。她在包包里放了好几本看到一半的小说,应该是没有除了看书之外打发时间的方法吧。看样子,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与交友无缘。不管是国中、高中,甚至到了大学,都是如此。这么说来,我大一时也因为紧张而有这种倾向,但是习惯了大学生活后,从大二起就开始会和朋友出去玩了。



原本说好只在妹妹放学时来接她,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连早上都会送她去上学了。为什么要送妹妹上学呢?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因为变态也是有可能在早上活动的。我有误会什么吗?



来到通往大学正门口的长坡道下方,我简单地叮咛道:



「听好了,要是有奇怪的团体想拉你加入,你绝对不能理他们哦。」



「好啦好啦。」



不对,回答的态度要更严肃一点。



「还有,如果有男人和你讲话,也要小心提防。我不是说不能交男性朋友哦,我不是想管你管得死死的。我的意思是要慎选对象,因为你自己看看嘛,会被你外表吸引的男人基本上——」



「够——了——啦——」



妹妹双手乱挥,打断我的话。



「这些话我昨天已经都听过了。前天也听过了。听——过——了——」



「可是你好像听完就会立刻忘记嘛。」



「我觉得哥哥——刚才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哦?」



「那是你的错觉。」



我转移视线。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可是男人这种生物,对可爱的女孩子表示亲切时,多多少少都是居心不良的。对我这个妹妹怀有那种邪念的家伙,毫无疑问是世界公敌。



萝莉控里没有好人。认识的大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正确来说,是她认识的大小姐。



我一个人对不存在的敌人气愤不已,原本气呼呼的妹妹反而笑了起来。



「怎么了?」



「哥哥——这么关心我,我觉得很高兴。」



她掩著嘴,软绵绵地开心笑道。



正面看著妹妹这样的笑容,我的心被狠狠揪紧。



必须好好保护她才行。我涌起这样的使命感。



其实我甚至想陪著妹妹一起上课,不过假如真的说出口,妹妹似乎真的会同意,只好忍下来不说。而且我自己也知道那么做确实保护过头了,太宠溺妹妹,反而会妨碍她独力自主。可是妹妹好像也没有独立自主的意思,所以不成问题。如此坦然地接受、表现出自己的依赖性,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一种终极的生活方式。



假如妹妹很想独立自主的话,我看到的景色,应该会与现在截然不同吧。



「那我走了——」



「嗯。傍晚时我会来接你。是到第五节对吧?」



我对朝上坡路前进的妹妹挥手,目送著她那渐小渐远的背影,觉得非常不安。要是下课时,妹妹和男人一起走下来,我能保持平静吗?不难想像,到时候自己一定会露出相当可怕的表情,而且胸口一定会痛到有如被挖出一个大洞。对于不知会受到多严重打击的自己,我反而更加不安。



虽然我多多少少有点感觉,不过我似乎真的有点过分重视妹妹了。



是说,真的只有「多多少少」而已吗?



尽管有这种自知之明,但我还是沉溺在过于重视妹妹情绪里,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陶醉。我就是害怕那样的自己,才会想要反抗波流,离家生活的。尽管如此,才短短四天,我好像就快变成当年自己害怕成为的那种人了。



与生俱来的本质,是无法对抗的吗?



所谓的命运,出乎意料地可能不是从外部推动自己,而是潜藏在体内的一部分……话说回来,为妹妹操心到这种程度的哥哥,我在大学里从没见过。



明明在成年后又过了将近两年,自己却像退化成青春期少年般不安定。



「那个样子,真的不是国中生吗?」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我吃了一惊。感觉腰部有些发凉,我回过头,果然是她。除了寒意之外,我又多了毛骨悚然的感觉,膝盖不禁开始发软。



「唷、唷。」



「唷。」



充满男子气慨的回应。接著,「给我过来一下。」我身不由己地被她叫去做个了结。光看字面描述的话彷佛被恶棍找碴了似的。她背对著通往大学的坡路走了起来。她也已经修完必要学分了,不必特地大老远跑来学校,和我见面的机会因此也渐渐减少。这样的她,专程来到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



我无法违逆她的话,只好跟在她身后走著。



「原来你这么爱操心啊。」



「咦?」



「你碎碎念了一大堆话提醒她不是吗?我好像从来没有被你那样担心过呢。」



她猛地回头,狠狠瞪我。刚才那些话好像被她听到了。她很快地又回头看著前方行走。



「那是因为你比我还能干,所以我讲不出那种话嘛。」



「哦?」



让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反应。我缩起肩膀,她又回过头问道:



「那女孩就是你妹妹?」



我回想著在坡道上愈变愈小的妹妹背影,点头。



「是。」



「就是那个我喜欢我喜欢我好喜欢的妹妹?」



「不、不是那样。」



「你和妹妹起床时会做早安的亲亲对吧?」



「啥?没有,没有哦!」



这可是欲加之罪,我当然要奋力辩解。「开玩笑的。」她脸上不带笑意地说道。



「要是会做的话我马上就和你分手。」



「所以说我们没有……没有。」



分手。这个词慢了一拍才对我造成打击。哔剥。胸口的皮好像少了一块似地,我因这种失落感而焦躁起来,心里觉得很不安稳,很像随时会失去平衡摔倒似的。虽然好几天没见面了,但似乎不能期待能有和睦的场面。



原以为她要去搭地铁,不过她很快地变换方向转弯,来到位在大学附近,周围满是绿荫,墙上爬满蔓藤的咖啡厅。我以前也来过这里好几次,每次都是以明朗的心情踏进店门。可是,现在心情却很沉重。



有如被蔓藤缠住手臂似的。



服务生把我们带到靠近店门口的位子上。坐下来后,我有种身体被椅子吸住,再也站不起来似的感觉。就是这种特殊的沉重感。



是人际关系有如气血循环不顺般,出现阻滞时特有的沉重感。



她点了两杯咖啡,接著轻叹了口气。



我不是那种具有敏锐感性的人,但是我也感觉得出来——



气氛相当紧张。



她以手指碰著水杯上的水珠,眯细眼睛。



「……然后?」



「什么然后?」



我不得要领地回问,本来以为她会生气,但她只是苦著脸: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要逼问你什么。」



「喂喂。」



「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现在充满想痛骂你的心情。」



言语之刃的刀尖还是直指著我。



「我有做过什么该被痛骂的事吗?」



「有哦,而且八成是现在进行式呢。」



她纠正我使用的时态。是现在进行式吗?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我思考著让我们的关系出问题的原因,接著想起妹妹。和妹妹同住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就冷却了。



我只觉得她相当排斥我妹妹。



为什么她会对妹妹那么不满呢?虽然我有这种疑问,可是假如立场对调,她(似乎是独生女)有弟弟而且极度宠溺弟弟,我看著姊弟亲亲热热在一起的场面,会觉得愉快吗?唔,不会呢。



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她的反应很理所当然。



可是,我能在那种理所当然中生存吗?



服务生送上咖啡。她抢劫似地把杯子拖到自己正前方,哗啦啦地加了一堆砂糖进去。但是既不搅拌均匀,也不把杯子凑到嘴边饮用。



「你和妹妹住在一起呢。」



她冷冷瞪著我。气氛险恶,不是我的错觉。



「是这样,没错。因为住一起可以省房租啊。」



「哼,反正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这样的嘛。」



她讥讽道。似乎已经对我妹妹看不顺眼到极限了。



是基于对我的反感吗?或者是基于对我妹妹的警戒呢?



「表面上……不然还有其他理由吗?」



「你妹妹只是单纯想和你住在一起而已,不是吗?」



她声音里又多了几分不善。妹妹想和我一起住,有什么问题吗?



「就你们兄妹俩的年纪来说,一起住在那么小的房间里,可是很奇怪的情况哦。」



彷佛从我眼中看出我心里的疑问,她斩钉截铁地道。



就世人的角度而言,她的说法应该是相当理所当然的吧。我也明白这点。可是我家妹妹的外表与年龄间的落差太大,所以我实在没有办法打从心底认同那样的想法。我从小就是像这样照顾妹妹的。不过,就算把我照顾妹妹的事迹详细告诉她,她应该也只会露出嫌恶的表情吧。



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日复一日地延长到今天的生活。



就她而言,我妹妹只是突如其来,有如天灾般的祸害;但我无法产生那种想法。所以,妹妹刚住进来时的别扭感才会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再次把砂糖倒入咖啡里,沉默不语。由于她没有动口喝的意思,所以我也配合著她,不去动我那杯咖啡。墙上的蔓藤被风吹拂,乾爽的声音从我们之间飞驰而过。阳光从攀爬在窗框的蔓藤之间射入,倾注在餐桌上。就在那光线盈满杯中液体深沉并带著艳丽色泽的表面时,她开口了。



「今天有什么预定要做的事吗?」



「不,没有。」



似乎有,但是我有种感觉,最好不要在这时候记起来。



「反正我都特地来这里一趟了,乾脆顺便去哪边走走吧。」



也许是因为怒气稍减,她如此说道。这主意不错。我也赞同。



「我们已经很久没直接见面了呢。」



「是啊,真的很久了。」



她眼尾眉梢柔和了下来,伸手想拿起咖啡杯,但是不知为何,又开始添加砂糖。



喂喂喂,虽然这么做看起来很勇猛,可是那杯已经算不上咖啡了哦。我烦恼著该不该指出这件事,但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承认吧。



她就是这种个性。顽固,爱逞强。热爱营养锭。



最后那点无关紧要就是了。



「你都不来找我。」



「不是啊,可是上次去找你时,你不是急得手忙脚乱吗?」



「因为你没说一声就来了啊。」



她以夹带著友善的视线瞪了我一眼。我的确是一时兴起跑去找她的,可以说是突袭,不过也因此在门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以进门。



这样一想,我做了和妹妹一样的事呢。这就是血缘吗?



对了,说到妹妹。



我天光乍现似地想起预定要做的事,接著冲口而出。



「啊,不过只能在一起到傍晚哦。」



因为我有无法取消的预定。



态度开始趋缓的她,瞬间又变得满身敌意。



「你有『什么』预定吗?」



问题中带著又稠又浊的昏黑。尽管早已察觉是什么样的预定,却故意在发问时不说明白,对于这样的她,我只能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不管怎么打迷糊仗,「妹妹优先于她」的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会和「不够重视她」划上等号。



「妹妹下课后,我得去接她才行。」



哈哈哈,我做出发笑的嘴型,但是发不出笑声。



她的眼神就是如此冰冷。



她从袋子里拿出钱包,沉默不语地掏出零钱。



接著用力把硬币拍在桌上,顺势起身。



「我要回去了。真是够蠢的。」



不管怎么看都是吵架分手的状况,我有种快昏倒的感觉。我伸出手想挽留她。



「慢著,等一下,所以说——那个……」



「再见了,恶男。」



无视其他在场的客人,她挥开我伸出的手,以激烈的言词否定我这个人。荆棘般的视线缠绕在我脖子上,超越厌恶与难过,是憎恨的眼神。



「心里有其他比我重要的女人。这种男人我才不要呢。」



她说的极有道理,我差点就要惭愧地垂下视线。响亮的声音重重压在我头上,感觉非常不舒服。被人看透本质。比想像中的令人更加难受。



停下动作的她怨毒地说道:



「你比较喜欢你妹妹,对吧。」



没那回事。假如我能毫不犹豫地那么回答,说不定还有改善的空间吧。



可是我却迷惘了起来,没办法立刻接话。



看著我的模样,「果然吧。」她嘴角上勾眯起眼睛,绝非出于开心。



她转身离去。其实我可以当场拉住她,也可以追上去力挽狂澜。我知道该想办法安抚她、说服她,化解最恶劣的情况,回避最糟的结果。我的理性,总是以最佳化为目标运作著。



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动作。



老实说,就算追上去,她也不会攻击我。可是,仍然无法解决任何事情。



因为,我无法达成她的期望。这是在挽留她前就再清楚也不过的事。



由无数的失败堆积而成的底座,就算目前看似稳定,早晚还是有崩塌的一天。



我把她的杯子拉到自己这边,啜饮著自己那杯还没凉掉的咖啡。尽管感觉得到其他人的视线,不过有种感觉,好像只要低下头,头发就能把自己隐藏起来似的。



灼热的液体与身体似乎合不来,那些液体一面伤害我的五脏六腑,一面流入体内。



彷佛是她的刀刃与荆棘带来的疼痛。



她的直觉,可能很敏锐吧。



比较喜欢妹妹,就某方面而言,这句话直指核心。



把对妹妹和对她的爱拿来相比,不对,这种把爱拿来做比较,加以排名的作法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然而很现实的就是,爱是有优先顺序的。我一面看著咖啡表面的深沉色泽,一面思考起平常不说出口,也下意识避免去想的这件事。



最要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这样的排名。所以这部分不成问题。



我和她的关系之所以会产生龃龉,是因为排名方式。



就算爱有优先顺序,可是,人们会先分门别类再做排名。



例如运动会的比赛项目有趣味竞赛、短跑、拔河等等,有各种类别。大家是在不同的类别中竞争,决定排名。伤脑筋的是,我好像没办法分门别类。



短跑的第二名,绝对不如拔河的第一名。



假如有无法分辨爱的种类的人类,那个人就是我。



那是比疾病更根深柢固的,和心肺、肠胃这些器官一样与生俱来,从出生起就一直在活动的,但是难以处置的东西。在世人眼中,也许会把我这情况视为先天性的缺陷或障碍吧。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社会无法接纳这样的我。我自己也知道。就算想找人商量,也只会危及自己的立场而已。比如她,不就是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我才提分手的不是吗?



就客观面而言,自己能得到什么样的评价呢?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件事,让我坐立难安。



烦躁感在眼耳鼻舌中打转。



存在于我本质的根柢之处的感情,就像没整理的抽屉一样,杂乱无章。



很想把那些东西一把抓起,全部带到远方。



我如此希冀著,拿起她没动过的咖啡,稍微抿了一口。



糖分如砂粒般沾黏在我的牙齿上。



是她企盼的甜蜜。



在那之后,我回到公寓房间里,无所事事地虚度时光。



明明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可是身心有如被暴露于严寒中似的,蜷缩成一团,无法活动。被强大的波流捉弄,因波痕而痛苦不堪。



一合上眼,就被一种彷佛会在不知不觉间睡著般的疲倦感包围。



觉得心里出现一个大大的空洞。



就算隔著衣服揪住胸口,那空洞也依然不断地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空虚感,和刚喜欢上她时的感觉相似。对那空洞感到焦虑、浮躁与麻痒,所以我才会产生行动力,不厌其烦地做些徒劳无功的事。



可是,现在的情况,与那时似乎又不太一样。



该说原本就有空洞呢,还是现在出现了空洞呢。



同样是空洞,也有不同的意义。



「……啊。」



我终于想起来,忘了把那些东西处理掉。今天预定要做的事一项都没有……啊,还是有完成一件事,就是送妹妹去上学。晚点也必须去接她回来才行。



差不多是妹妹下课的时间了。我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沉重的身体也开始动了起来。



接妹妹回家。



得把该做的事做完才行。就算是天天都得做的日课也一样。



我在送她上学的同一个坡道下方等她。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从长长的坡道走下来,用下山形容颇为适合。从底下向上看,走在坡道右方的人数压倒性地多,应该是因为地铁的出入口在那一侧吧。她也是往那边走的呢。我想起和她一起下课时的往事。而她,应该再也不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了吧。



「…………………………………………」



我们的关系说不定会就此结束。



虽然明白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我的危机意识却完全没有启动。



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完全没有这种主动采取对策的念头。心的侧面彷佛被甩了巴掌般麻痹了,所以会犹豫该不该采取行动。



这样不行啊,成年人恶劣的一面跑出来了。



觉得人际关系很麻烦。这明明才是最恶劣的念头。



我搔著头,发现妹妹的身影。她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朝我跑来。唔。



我将人抱在怀里似地接住猛地向下冲的妹妹,训诫道:



「用跑的很容易摔倒哦!」



我认为这些告诫相当合情合理,但是妹妹却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哥哥——我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是大学生了哦。」



我和你,一样都是大学生。她以食指轮流指著我和自己。我凝视著她那粉嫩的指尖,困扰地苦笑起来。



「别强人所难啊。」



「哪里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大学生,会摔倒的一样会摔倒。而且摔倒的话可是会擦伤的哦。」



在那么可爱的膝盖上留下伤口,岂不太暴殄天物了。



妹妹依旧鼓著脸颊,「讨厌啦!」气鼓鼓地说道。但是又马上绽开笑容。



「不过我很高兴哥哥——这么关心我哦。」



「这些话早上已经听过了。」



「哥哥——还不是每天都说一样的话。所以我说也没差啊。」



妹妹做出莫名其妙的主张。我走在路上,稍微思考了一下,露出苦笑。



关心,吗?



她也希望我如此对待她吗?关注的话,我想是有做到的。她有点难以讨好,应该说有些部分很倔强,所以我著实花了不少精神力气去关注她的想法。



可是,那种做法是否与她希望得到的对待方式一致,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点。



如今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况。妹妹对我的叮咛和担心感到不满。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应该会产生自己不是真的想关心他人的自觉。会变成一味地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硬塞给别人,自以为是的人。而她,应该就是不认同我那自以为是的部分吧。



找遍全世界,可能只有妹妹能容许、接受我的自以为是。



「有等很久吗?」



「大概三分钟吧。」



妹妹一上完课就会立刻离开学校,所以时间很好抓。



「唔——?」



妹妹抚摸著下嘴唇——



「哥哥——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她端详著我的脸问道。我现在的表情有那么好懂吗?



「不,没什么。倒是你,上课是不是很累?」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脸上有衣服的压痕。」



这就真的非常好懂了。



回到公寓后,妹妹背著包包直接跑到镜子前。



「呀啊啊。」



她摸著脸上的压痕,满脸通红。八成是因为一路上顶著这样的脸回家吧。



接著她急急地跑了回来,也许是洗过脸了吧,浏海的部分有点湿。她有些焦急地辩解道:



「这不是哦。」



「你的讲话方式怪怪的耶。」



看起来相当动摇。不对不对,妹妹摇手。



「我可是比哥哥——以为的更像大人哦。」



「具体来说呢?」



应该不会说出其实我男朋友多到要编号才记得,之类的话吧。



我有点心惊胆跳。



妹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歪著头思考起来。现在才要开始想吗?



「呃——会喝酒,吧?」



「喔。」



「还有——会抽菸,吧?」



「喔喔。」



不是自己的事吗,为什么每句都是疑问句?



「啊!我已经可以去打柏青哥了!……干嘛?」



「嘿——」



最后一项不算说谎,不过一踏进店里肯定立刻会被店员丢出来吧。或者是被问说,小妹妹你来找爸爸吗?之类的。绝对是这样。



妹妹一面以袖子用力擦著脸上压痕,一面问道:



「哥哥——你不喝酒吗?」



「嗯?是啊。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喝的。」



而且她也不喝酒。所以除了和大学同学聚会时之外,不会特别想喝。



「不好喝吗……哦——」



妹妹眼神飘来飘去,也许是想像了酒的味道吧。不是说已经会喝酒了吗?我把脸转向一旁偷笑。



「而且好像也没有在抽菸。」



妹妹从房间里的空气做出结论。现在这个房间的气味应该和老家二楼很相近吧。连父母都很少上来的,只属于我们兄妹俩的空间。



那房间的气味,随著妹妹带来的物品,一起被运来这里。



掀著鼻子四处闻闻嗅嗅的妹妹回头,露出明朗的表情。



「和我记忆里的哥哥——味道一模一样呢。」



她说著,开心地绽开笑容。



其实妹妹也是觉得很不安的吧。见她那个样子,我不禁心想。毕竟分开了三年,我在远方独居的期间成为化蛹期间,脱蛹而出的是形态完全不同的生物,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对妹妹来说,那应该不是能让她安心的情况吧。



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能明白妹妹的感情。



晚餐过后,趁著妹妹进浴室洗澡时,我一个人沉吟著。



我盯著排放在眼前那些原本想在今天之内处理掉的东西,烦恼起来。



我是喜欢她的。所以会想和她做这样那样的事。但假如问说,你也想对妹妹做那些事吗?绝对不想。我敢发誓,我连一丝一毫的那种念头都没有。



可是我深爱著妹妹。这也是事实。



爱一个人时,会想在对方身上冀求什么呢?这就是我现在面临的问题。



这个问题应该有各式各样的答案吧。例如想被爱、想待在某人身边、想有孩子……等等。但是我想,这些全都只是过程而已。不论动机为何,到头来都是为了追求满足感,所以才会产生爱的。这是我的想法。



而我,想透过对妹妹的爱,求得什么样的满足感呢?



依答案,会决定要爱他人或者爱家人,可是结论都是一样的。



如果能藉著爱某人而得到满足感,那么对象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不一定非得伴随行动或结果这种具体的东西,才能叫做爱。



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我回过神,急急忙忙地把那些东西藏回原本的位置。虽然想像不出妹妹看到那些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但绝对不会是什么温馨和平的场面。既然如此,就别让有可能掀起风波的不安因素被看见比较好。得尽快把那些东西处理掉才行。



妹妹一边擦著身体一面走出浴室。也许是嫌热吧,她除了内裤之外什么都没穿。别让我看到胸部好吗,我无奈地眯起眼睛。妹妹来到我旁边坐下,浴室的热气氤氲在她的鼻尖与额头,连带也将一丝热气传到我身上。为什么要坐在我身边呢?我看向抱膝而坐的她。



隔著浴巾可以看到湿润的头发与红冬冬的脸颊。我自然地伸出手。



「哥哥——?」



「嗯……」



我摸了摸刚出浴的妹妹的脸颊,相当光滑。我搓了搓那细柔的发丝,很湿润。



与外表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同。又温润又柔嫩。



比起可爱,应该说会让人涌起怜惜之情。



想好好保护她。我打从心底这么想。为她杜绝一切伤害、一切危险、一切恶意。



类似焦躁的使命感在心头热烈地翻腾著,几欲破胸而出。



可是……怎么说呢。



我正伸手摸著赤裸著上半身的妹妹的头发。



要是被她看到这种场面,就百口莫辩了。应该说就算没见到这种场面,也已经被她指责到百口莫辩的程度了。原来如此,也许她早就看出我会对妹妹做这种事了。



我对妹妹的态度有露骨到那么好懂吗?



「哥哥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也许是觉得我沉默无语地一直摸她很奇怪吧,妹妹跳了起来。



「哦……嗯。」



我含糊地点头,把手收回。「不不不,这样我不懂啦。」妹妹露出困扰的神情。



我也不懂。大概是因为思考了太多困难的事情,所以绕不出来了。



不然,把情况简化得单纯一点,只叙述事实就好。



说白了,我就是超超超超级喜欢妹妹,除了妹妹之外什么都无所谓的人种啦。



……怎么说呢,比起钻牛角尖地绕圈子,这种说法似乎更接近本质呢。



「话说回来,哥哥——白天时做了什么事呢?」



妹妹一边擦著头发,一边问道。就是一直坐在这里发呆啦。



「唔——……做求职的准备,之类的。」



如果有在准备的话就好了。我在心里加注。「哦哦!」妹妹感叹地佩服起来。



「感觉起来哥哥——好像比较有大人样了。」



「比较有是吗……唔,也不算有错呢。」



毕竟只差了四岁,这样的表现算是贴切吧……四岁?十八岁?



有些东西,不是光用年龄就能解释的。



比如这个妹妹,即使想购买未满十八岁禁止购买的商品,在法律上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是不管怎么看,还是犯罪行为啊。



「哥哥——从明年起就要成为社会人士了呢——总觉得好神奇哦。」



「嗯啊,如果找得到工作的话。」



「要在这边找吗?」



妹妹问了和母亲差不多的问题。



「如果找得到的话。」



我重覆道。也许是在学校里被各方人马恐吓过的缘故,我对找工作的事有点没有信心。如果真的找不到工作,就得回老家住了。不过对了,妹妹在这边。



考虑到妹妹今后的生活,我非得在这边找到工作不可。



啊啊,压力又增加了。



「哥哥——加油哦——」



「好。」



今天没有加油的罪恶感涌了上来。我垂下头,只以眼睛看向一旁的妹妹。



「那你呢?」



「咦?」



「虽然还早,不过像是工作类型之类的……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或梦想吗?」



毕竟是与梦想或希望完全无缘的我的妹妹,虽然这么说很不客气,但是会认为妹妹缺乏想像力,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被我一问,妹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把手放在双腿之间,移开视线。



下巴朝左右扭来扭去,应该是为了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里吧。



「现在还不能说。」



「哦?」



看来似乎是有想做的事。不过老实说,我没想过妹妹对未来有计画或展望。



因为是梦想,所以一定是梦幻般的愿望吧。



多少可以明白不想告诉别人的心情。



既然太久远之后的事没啥好讲的,那么就来聊近一点的事吧。



「你明天没课对吧?」



明天是周四,所以我如此猜测。「对啊。」妹妹点头,这个问题就能马上回答。



「没有课要上。是说哥哥——真清楚耶。」



「因为我和你同一个系啊。」



所以大致上知道学校是怎么排课的。我闭上眼睛。算了,随便啦,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乾脆地看开了。



「要不要出门去哪逛逛?」



我提议道。妹妹停下动作,双眼圆睁。但是又立刻漾开笑容。



「怎么搞的。哥哥——居然主动提议出门去玩,好稀奇耶。」



的确。住在老家时,一向都是妹妹挨过来要求我陪她出去玩的。



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变化呢?我也对自己的一时兴起感到疑问。



「唔,反正就是想这么做嘛。」



才刚被说求职活动要好好加油哦,就提议隔天去哪玩,这样真的好吗?尽管我也有这种想法,不过妹妹倒是挺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关系了。而且我那被不安与各种问题捆绑的心,也需要深呼吸一下。



「当然好哇。地点就让哥哥——决定吧。」



妹妹靠在我肩上,大大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好轻啊,我对妹妹的头产生奇怪的感动。



对了,头很轻不是指脑袋空空哦。



「全都丢给我做?」



「因为这一带我不熟嘛。」



说的也是。虽然我曾带著妹妹逛过超市之类的地点,不过游乐场所和那些地方又不太一样。



要去哪里玩好呢?就在我又多了另一个课题时,妹妹迅速擦乾头发,三两下换上睡衣,快手快脚地把换洗衣物丢进篮子里,一个人在房间里忙碌不已。才刚把汗水洗掉而已,这样一来又会满身大汗哦。



「干嘛这么急?」



「因为今天要早点睡才行。」



妹妹冲满干劲,小跑步著跑向浴室。想法单纯好懂到让人想发笑。就像是远足……不对,妹妹不会为那种学校的活动感到兴奋。应该说像是家庭旅行的前一晚吧。



妹妹极度怕生,我几乎没看过她和家人之外的人说话。



直到现在,似乎还是没有改变。



……有办法在大学里交到朋友吗?



「太早睡的话,天还没亮就会醒了哦。」



就算在那种时间出门,顶多也只有便利商店可以逛哦。



我一面说笑,一面感受著心底的冰凉。



轻易地拒绝了她的邀约。主动约妹妹出门。



在自我反省的同时,我突然出现了一个疑问。



她究竟是喜欢我哪一点呢?



并不是专程去某处玩,而是找个什么地方逛逛。我带著妹妹在外头乱逛著。



「这算是想不到要去哪玩的藉口吗?」



「是啊。」



我开诚布公地道。妹妹一如往常,在六点时起床。



以前那个早上起不来的妹妹,现在变得比我早起了,而且还会扫地和准备早餐,手脚俐落地做家事。看著她的身影,我有点困惑,又感受到妹妹的成长。



「这些都是妈妈教的吗?」



「嗯。妈妈教了我很多事哦。」



「……是吗?真了不起。」



尽管我自己无法明白,具体来说是哪个部分让我觉得了不起,但我还是直率地如此赞美道。



妹妹坦然接受了我的赞美,笑开了。



之后,我带著妹妹在外头乱逛。



彷佛要覆盖住与她一起走过的道路的回忆似的,我和妹妹行走著。



云量有点多,但反而适合在户外活动。



「大哥,今天好像是情侣日哦。」



妹妹指著路边有点老旧的电影院前的看板说道。上面确实写著情侣日几个字,我继续看著下面的说明,有种难为情的感觉。情人的日子,光是看到那几个字就觉得心浮气躁。都是那不知是否已经过时,或者仍然在流行的,意义不明确的广告词让我产生尴尬感。



妹妹灵光一闪,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先指指自己,再指著我。



「行得通吗?」



起初我没意会过来,不过在理解她的意思之后,我用下巴指了指电影院的看板:



「情侣?」



「情侣享有折扣,两人两千圆。」



妹妹模仿著售票人员的口吻说道。反正本来就没预定要干嘛,看看电影也好,可是……



唔,总之比买敬老票合理多了。



「……只要你不露出马脚,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吧。」



「哥哥——女人天生就会演戏,这可是常识哦。」



她说著,学著路上那些放闪的情侣,搂住我手臂。老实说,我只觉得做作到很可疑而已,但我还是和妹妹一起走向售票口。边走边回忆起还住在老家时发生的事。每当全家一起去吃到饱的店时,母亲总是把已经国二的妹妹说成小学生,贪图多享有一点折扣。母亲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不过店员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想当然耳,妹妹对此是很不满的。虽然说她现在喜孜孜地假冒情侣就是。



是说,假如售票员真把我们当成情侣,我会被安上什么罪名呢?



大学生的我和貌似国中生的小女友。不可能不成为问题吧。



「情侣票,对,两张。」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逼著说出这句话的一天。



藉著被搂住的手上传来的振动,可以知道妹妹正在偷笑。既然说自己很会演戏,你就主动开口买票啊!



就在我拿出钱包时——



「啊,哥哥——我们各付各的就好。」



喂。「啊!」妹妹双眼圆睁,发现自己露出马脚。售票员也敏锐地瞪向我们。



完全如我所料,分毫不差的失败。我拚命忍笑,连傻眼的时间都没有。



妹妹挤出僵硬的笑容,狼狈地设法蒙混过去。



「哥、哥、柯特——!噢!柯特——!Honesty is the best policy.」



为了把我扯成老外,硬是把我改名为柯特——?小姐你哪位啊?



虽然售票员觉得我们更可疑了,但也许这设定勉强说得通吧,对方故意不看著我们,迅速地完成售票作业。为了维持假象,我们离开售票口时,妹妹还是挽著我的手臂。



是说,比起挽著我的手臂,更像是吊挂在我手臂上就是了。



「很成功呢。」



妹妹笑容满面地道。



「最好是。」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著笑容来合理化的好吗?



而特地冒充情侣买票看的那部电影,我只记得开头十分钟的剧情。长时间坐在黑暗中,又不能自由活动,眼皮就会愈来愈重。还来不及抵抗,我的意识就飞到远方了。醒过来时,厅内灯光已经全亮,结果我花了钱,买到一段睡眠时光。



四处闲逛的过程中也有这样的事。



之后。



「哥哥——你不会想结婚吗?」



妹妹一面吃著冰淇淋与装饰在冰上的香蕉片,一面问道。原本正以汤匙舀起冰淇淋的我停下手上动作。



看完电影后,我们依旧在外头乱逛,在路上发现名为Yogorino,似乎是把优格和冰淇淋打在一起制成的甜点。由于妹妹说喜欢吃,所以我也陪著她吃了起来。冰淇淋本身甜度不高,口味很清爽,但配料和酱汁颇甜,搭配起来很调和。最重要的是那冰凉的感觉很适合醒脑。



先不管这个,总之妹妹突然问起那种事。



由于天气不错,我们是在店外的座位吃冰,可以看到其他商店的情况。也许是看到家长带著孩子到旁边的甜甜圈店购物的场面,所以想到那种事吧。我跟著瞥了那边一眼,思考起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甜甜圈了。



「没有那种预定呢。」



「以后呢?」



「目前完全没有那种念头。」



结婚这档子事,得先有对象才行。她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啊嗯。」我向前探出头,吃下妹妹以汤匙挖了递过来的冰淇淋。



因为是兄妹,做这种事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但我在张口时,想起了印象愈来愈薄弱的她。



在大学的露天咖啡座做这种事,当然会让人误解。



事到如今,我才开始后悔应该诚恳地向她道歉。



「这个好甜啊。」



「因为淋了焦糖酱嘛。」



是妹妹喜欢的浓厚滋味。和我点的奇异果加柳橙的水果酱汁截然不同的风味。



我也舀了一口自己的冰给妹妹,妹妹也同样探出上半身含住冰淇淋。如果我们的年龄分别只有现在的一半,应该是很温馨的场面吧,但是这个年纪,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如果让电影院的售票员看到这种场面,会相信我们真的是情侣吗?



「那么有过『好想结婚啊——』的想法吗?」



妹妹含著汤匙,抬起眼睛自下而上地观察著我,问道。



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吗?虽然同样的事回答好几遍有点烦,但我依然否定道:



「没有。我连工作都还没找到呢。」



「是没错,要先出社会……」



妹妹嘟嘟哝哝地把焦糖酱汁送进嘴里。这个样子,四年后要出社会吗……总觉得愈来愈不可能了。



「不然你呢?」



一味地被刨根究底问问题很没意思,所以我反问道。



妹妹并不因反问而惊讶,反而露出略带阴郁?消沉?的表情。



「……PASS……」



这对话的走向是怎样?煞有介事似的苍老口吻让我觉得很不愉快。



「是说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老实招来。」



我挥著手,以叫人过来似的手势催她说下去,妹妹有点沉重地开口:



「因为哥哥——没有带著女朋友之类的一起出来嘛。」



「…………………………………………」



确实。



「所以我在想,哥哥——是不是顾虑到有我在场,才没让女朋友来的。」



「…………………………………………」



确实是这样没错。



我因妹妹那虽不中亦不远矣的担忧而心虚了起来。



「不能造成哥哥——的困扰呀。」



对吧?妹妹只有左半边脸笑著,等著我回答。真是灵巧的颜面表情肌。



的确不该造成他人的困扰。



可是,假如困扰不成立,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说不定我根本没有女朋友啊。你怎么不这么猜呢?」



全世界的男大学生,有一半都对女性感到饥渴。这是理所当然的真理。



「没有吗?」



妹妹以不安的声调问道。



这一刻,我觉得命运掌握在我手上。



可以任意回答有或没有。而且依回答,还会决定未来的走向。是人生的重要分歧点。



凉冷的汗水,如冰淇淋表面的水珠般浮起。



我不想说谎,可是,我也不想伤害妹妹。



想找出面面俱到的回答,最后脱口而出的话是:



「虽然有,不过已经分手了。」



宛如被撕开、揉碎的海苔,觉得某种肉眼不可见的什么于此时此刻扭曲、碎裂了。



彷佛眼尾缺了一角,失去了安定感似的,但我还是笔直地看向妹妹。



「是吗?」



可以从表情与声音中知道妹妹的失落。没有停顿就立刻回话,表示她可能早就猜到几分,不过,还是因此失落了,我也因此静静地受到打击。看著沮丧的妹妹,罪恶感紧揪著我的胸口。



假如立场对调,妹妹告诉我自己曾经交过男朋友,但是又分手了。听到那种话……我会相当难以忍受吧。



想到这里,嘿,我不禁失笑出声。



原来如此。



我们真是一对恶心的兄妹呢。



我从座位上站起,绕到妹妹身边,朝她伸手。尽管妹妹不知道我的想法,但还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轻轻一拉,让她也站了起来。接著把她抱进怀里。



管不了其他客人或者路人的眼光。



「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紧抱著妹妹纤细的身体与圆巧软绵的头颅。



之后——



假如我说出接下来那句话,将会毁掉许多东西,而且会成为不忠诚的渣男。



尽管这些事我全都明白,但我还是开口了:



「对不起。」



不停地在我心中空转,一直等著登场的那句话,终于出现在现实之中。



我承认,至今为止我做错很多。而且还因此侮辱了与我有关的人们。轻率地离开老家,喜欢上其他人,我必须说这些事是我错了。



就算这么说只是错上加错,但现在的我,也只能说这句话了。



妹妹虽然没有哭,不过一直紧揪著我胸口,动也不动。



我曾经为了不想认同自己的本质,试著逃离应有的人生。想找寻其他的人生道路而离开家门。但是事到如今,我终于发现,虽然我看来像是走远了,其实仍然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的生活方式,是被自己的名字、出生的世界、环境决定好的。



看穿这个事实后,我放弃了「人生有无限多的可能」的信仰,不再把目光从该走的那条路移开。



不论何时,不论什么人,他们能走的路永远只有一条。



据说人类无法一个人生活。



那么,我该和谁一起活下去呢?



总觉得终有一天,我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而现在。



虽然还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并非洞悉未来,也不是说肯定会因此过得幸福快乐。



不过我想,我应该会和妹妹一起活下去吧。那天,我有这样的预感。



大学四年级。是名为出社会的动词在不久的未来等待著我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