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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老猎犬的叹息(2 / 2)


有个搜集了大量异教神话的祭司养父,在游历途中也会主动打听的艾莉莎回忆著说。



「所以说,真的是编出来的?」



知道主教是精打细算之后才提出这个条件,赫萝倾向于阻止罗伦斯过度深入,认为大蛇传说是无稽之谈。



在其黏腻的视线下,罗伦斯只是耸耸肩说:



「事实是有个草莽战士一跃成为领主,还获得了向日益兴盛的萨罗尼亚抽取部分关税的权利,这绝对不是一件可以马虎的小事。战胜大蛇是配得上这种事的成就,相反地,我想不太到除此之外有什么配得上这种事。」



艾莉莎也在心中赞同罗伦斯的想法。他果真不是见钱眼开,是仔细拿在手里评估,猜想削磨之后会跑出宝石的感觉。



但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难道罗伦斯是真心认为大蛇存在吗?



他的另一半是传说中的狼之化身,在纯论可能与否上,较普通人大幅倾向于相信存在并不足为奇。但反过来说,他这么做等于是企图取得人类因战胜大蛇这从前的异教神祇而获得的特权。对娶了狼之化身为妻的人而言,做这种事似乎太没神经。



尽管狼和蛇是完全不同的生物,艾莉莎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再加上维持高额关税这种有违罗伦斯素来形象,且似乎不公不义的事,让她心中充满问号。怀疑这个披著羊皮的前旅行商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时,货马车速度逐渐缓慢,来到一个较为热闹的地方。



「那什么?」



赫萝语气讶异,说不定是第一次见。



「船桥啊,你都没走过啊?」



流经萨罗尼亚东侧的河上并没有搭桥,就只是几艘船拴在河里,架板子连到对岸而已。



罗伦斯向管理员交路费时,那船桥看得赫萝都发抖了。



「汝真的要过这种东西啊?下面不是有船吗,怎么不搭桥!」



「我想是水位会因为融雪等季节性缘故大幅变化的关系。这样是比搭桥合适多了。」



想搭一座耐得住任何水位的桥,是非常耗时伤财的事。与其担心季节一到就会把桥冲断,不如采用好装好拆的船桥比较合理。即使在艾莉莎的村子,光是重搭一座小小的桥就能引起意想不到的争执了。



回想著亲身体验,艾莉莎稍微往上游望去,发现一座以船桥方式绑在船上的水车。无论水量如何变化,船上的水车与水面始终是固定距离,可以稳定使用。而这地区很需要给小麦打谷磨粉,有无可供稳定使用的水车是生死问题。



「人类真的很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船桥连接的是人流众多的大路,比随时都可能断裂的小河木桥稳固得多,而且很宽。现在就有几个商人或村民驾驶满载的货马车过桥,一点也不担心。



可是桥毕竟是搭在船上,总是稍有摇晃,或许就是这点刺激到赫萝的狼性吧。



反倒是能在树上轻盈奔跑的松鼠谭雅对过船桥雀跃不已,看罗伦斯付完钱使个眼色就头一个走了上去。



「我们也过吧。」



艾莉莎催促赫萝后又补一句:



「你不会是喝醉了怕走不稳吧?」



「大笨驴!」



有贤狼之称的狼战战兢兢地踏出第一步,慢慢地走过船桥正中央。



河面颇宽,船只往来频繁。



有船桥横在河面上,船要怎么过呢?原来是船桥彼端沙洲再过去的部分,挖了一条供船只通行的运河。



「是一个出色的河港呢。」



「下行货物的关税,也都在这里收的样子。」



在艾莉莎后面几步上桥的罗伦斯跟上来说:



「到了春天来临雪水多的时候,就会把船桥全部拆掉,让大批木材流过去。这时候运河就可以让船只避开那些木材跟浑水了。」



「所以才不盖桥吧。」



以人力搬运原木那么重的东西并不实际。大城几乎靠水,就是为了方便运送建材。若河上有好几捆能载人的原木顺著融雪奔流不停流下来,再坚固的桥都有危险。



一行人边聊边横越河洲,穿过有官差驻守的小屋,来到运河上的小木桥前。护岸处打上了木桩且经过整顿,好几艘满载谷物的小船拴在这里。对岸有一整排楼房,似乎都是仓库、酒馆以及供船员过夜的旅舍。



通往平原的路上还有许多摊贩,飘散著阵阵香气与青烟。



「要买点东西吗?」



罗伦斯问赫萝,但她不知在赌什么气,头一撇就跳上货马车驾座。



艾莉莎和苦笑的罗伦斯对上视线而回以浅笑,然后从屁股把手忙脚乱的谭雅推上货台,自己也跟著上车。



「这边都没有树,好冷清喔。」



远离热闹的岸边前行一阵子,谭雅忽然这么说。



「收割完的麦田跟剃完毛的羊一样嘛。」



萨罗尼亚周边是大谷仓地带,走到哪都是田。广泛种于田边,用来分界遮风的灌木,反而让这幅景象更显寂寥。



在城里的大市集和河边船上堆得满满满的麦袋,就是这广大平原带来的。



「咱倒是不讨厌这种风景。」



驾座上略显困意的赫萝说道。麦田正处于收割阶段,几个女孩摇晃著长长的辫子,用整个身体挥动大镰。赫萝也以温暖的眼神注视为收获欢腾的农村。



继续在毫无变化的悠闲乡道慢慢走了一段后,谭雅不自禁地晃脑打盹,艾莉莎开始需要强忍呵欠。



这时,罗伦斯摇摇睡死在他肩上的赫萝,并说:



「你看,看得见了。」



艾莉莎也随之往马车前方望去,在远方一座略高小丘上依稀有建筑物的影子。



「那是沃勒基涅家以前的城堡,现在是当谷仓或村子集会所来用。」



「呼啊……哼。」



不知是美梦被打断还是心情本来就不好,赫萝哼了一声,但罗伦斯一点也不在意。



「用石头盖起来的,很气派呢。」



还设有瞭望塔,或许是过去有要塞的功能吧。



「别跟咱说那整个山岗就是蛇的坟喔。」



如果蛇还在那沉睡,事情就好办了,艾莉莎也想问问它知不知道特列欧村的守护神行踪。



「……赫萝小姐应该打得赢吧?」



看谭雅在货台上害怕的样子,赫萝傲然一笑说:



「还用说吗。就算打不赢,趁他吃蠢羊的时候溜走就行了。」



手握缰绳的蠢羊听了苦笑,继续驱车前进。



这一带的麦田还没开始收割,肥硕的麦穗随风摇曳。



赫萝从驾座以怀念眼神静静地眺望麦田时,艾莉莎注意到罗伦斯也柔情地偷看著赫萝。



这就够她明白罗伦斯的用意了,不需要更多线索。



在教堂敲核桃时问他为何要一意孤行,他没有说清楚。



表情是相当地害羞。



并坐驾座的那两人在历经迂回曲折的冒险后,到相当偏北的地区定居,开了间温泉旅馆。对生长于平原村落的艾莉莎来说,那是一个深山都不足以形容,忍不住会想怎么会有人开路的地方。



据说赫萝原本住在深山里,某天向南旅行,在十分偏南的村庄里掌管了几百年的麦作丰收。那里和山影逼人的纽希拉完全不同,有著一望无际的麦田。



但艾莉莎现在非常肯定,罗伦斯并不像赫萝所担心的那样,他一丁点也没有卖掉温泉旅馆的念头。



因为这个在酒席上奋力想讨好公主,有如侍从的男子,是想在公主被咸食撑饱肚子之后,替她准备一点甜蜜的糕点。



「好,到了。」



赫萝究竟对罗伦斯的纯粹用心注意到多少呢。



艾莉莎仍未全盘摸透,而赫萝轻飘飘地跳下驾座,吸入满腔芬芳的麦香,甩了甩裙襬底下毛发丰盈的尾巴。



在那略高的小丘上,看不见萨罗尼亚城。



登上塔顶或许看得见,但一般生活上不会在乎那种事。



住在这里的人,可以眺望四方一眼望不完的土地,尽情品尝一城之主的滋味吧。



「这不是艾莉莎小姐吗?」



敲响沃勒基涅古城门后,出来的是在萨罗尼亚教堂也见过的助理祭司。虽然艾莉莎不仅是助理,但怎么说都还是临时的职位,地位甚至不比萨罗尼亚这种大城教堂的助理祭司。他鼻子底下蓄了胡子,以显老方式表现威严,就是在为晋升做准备吧。这剃了胡子其实看起来会很年轻的助理祭司,惊讶之余也仍欢迎艾莉莎的来访。



「哎呀,要处理关税的纠纷啊?」



沃勒基涅古城远看像个大石箱,但门后仍有宽敞的中庭,堡体也相当厚实。庭院里有座木棚,秋收时会在这打谷装袋吧。



感觉不像是平时有人居住,颇为清幽的感觉。



艾莉莎在穿越中庭的路上说明来意,助理祭司苦笑道:



「实在很像主教会做的事。麦田和村庄管理起来都很费力,主教是想把这些麻烦全推给他吧。」



尽管外观是石砌,主屋一楼地面仍是夯实的土,有种熟悉的土味。



原本应是领主威风接见领民的大厅,如今杂乱地堆满麦捆与农具,有只不晓得是有人养还是擅自住下的瘦犬在里头游荡,以卑微的眼神窥视赫萝。



助理祭司请艾莉莎等人到壁炉边的长桌坐下,拿出放在火边温著,连酒精都烘没了的葡萄酒。



「种麦的收入不好吗?」



主教的目标应是维持来自关税的抽成,来自领地的其他收益将全归罗伦斯所有。这表示他是衡量过这里附带的麻烦,与税收在所难免的减少之后,认为全挹注在维持税收上才是上策。



「就是啊。像今年这样丰收就没问题了,不过这种事本来就有多有寡。」



「反正他也不会因为收入差点就节省每天的无谓花费。」



萨罗尼亚主教将管理帐簿的工作推给了艾莉莎。与那些只能用散漫、杜撰、支离破碎来形容的数字一路抗战过来的她这样酸一句,助理祭司也只能苦笑。



「一点也没错。开销都跟往年一样,却在那里喊收入少很多怎样怎样的事,从来就没少过。尤其是三年前特别严重吧,爆发黑麦病了呢。」



赫萝喝著说客套话也称不上美味的葡萄酒,抖著头巾底下的耳朵往艾莉莎看,而艾莉莎当然有注意到。



特列欧村的那场风波,就是病麦造成的。吃了发黑起黏液的麦子会导致幻觉,甚至造成孕妇流产。



田里有一个角落发病,就得烧掉整个区块,风声也会使得那地方的麦子难以销售。



「那时候很难熬吧。」



「是啊,真的是忙到心力交瘁。想到人们涌进教堂问神是不是拋弃他们了,我的心还是会痛。」



圣职人员本应以分担人民痛苦为己任,但那名主教当时肯定是将事情全推给助理祭司们,以后再发生类似问题也必然会转手他人。



「就算不出大事,维护磨粉水车跟土地规划这些麻烦事平常就忙不完了。如果能把小麦收入的问题整个丢给别人,这点代价算便宜了吧。」



助理祭司说完乾笑几声。他八成就是因为主教把工作都丢给他才会待在这里。



看似闲适的农村,绝不是只有闲适而已。



「可是这么说来,这笔只有好处的关税就留下几个疑点了。」



所有视线聚集到罗伦斯身上。



「沃勒基涅家是怎么拿到这笔关税权的呢?」



助理祭司的叹息吹动髭须,耸肩问:



「该不会主教是受不了木材商的逼问才派你们过来的吧?」



传说中,勇者沃勒基涅战胜了使这片土地陷入混乱的大蛇。



「消灭大蛇的故事是真的吗?」



罗伦斯佯装无知的问题,使助理祭司显得有些为难,接著煞有其事地这么说:



「只有神才知道了。」



他本人也不相信,但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教会承认他们承自沃勒基涅家的关税徵收权是场骗局。助理祭司没有立场表明自己的想法,便拿出大城圣职人员的样,圆滑地闪躲这问题。



「当初有留下能当证据的东西吗?」



听艾莉莎这么问,助理祭司冷冷地摇了头。看来果真是没有大蛇颅骨这种东西。



「可以让我们在城堡附近调查看看吗?」



助理祭司眨了眨眼,但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罗伦斯。



「请便。虽然地权一类都移交到萨罗尼亚教堂去了,从前那些繁杂的纪录应该还留在这里的地下室。对了对了,晚点村长和以前管理村子的人跟出入村子的商人会到这里来,讨论怎么割麦和搬运,到时候也可以跟当地人打听一下。」



假如罗伦斯真成了领主,这位助理祭司就不用大老远跑来这里管理麦作,未来也会与萨罗尼亚教堂维持长远的关系。在这里卖罗伦斯一个人情,为自己的升官铺路,的确是不错的决定。



想到这里,艾莉莎惊觉自己自然而然就往这里想而甩甩头。自从离开特列欧,她对圣职人员的看法就愈来愈尖锐了。



在村里纯朴老实的人到都市赚钱,回来以后变得疑神疑鬼,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事并不稀奇。



游历就是能对一个人造成这么大的变化。



艾莉莎用双手抹抹别人口中的凶脸,累了似的吐一口气。



这时助理祭司的话也告一段落,站了起来。



「那么,我得找人过来准备开会跟晚餐了,请恕我失陪。各位想到哪里看看都可以,这里平常都是当仓库用,没有住人,不会上锁的。」



「谢谢。」



向助理祭司敬个礼,等他走进里头房间后,罗伦斯说:



「好啦,我先去地下室跟霉味和灰尘抗战喽?」



「哼。」



赫萝头一甩不理他。这里不是不高兴,单纯只是不喜欢灰尘多的地方吧。



「咱跟她去查查看地底下有没有埋蛇。」



被赫萝指中的谭雅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颔首。



「那么艾莉莎小姐,能请你调查城堡里外有没有史料刻在墙上吗?」



按一般分组,艾莉莎通常会跟罗伦斯一起去地下室,但罗伦斯自己先这么说了。或许是不想让她到充满霉味的地下室弄得一身灰,这样的体贴的确很有商人的样子。



于此同时,能注意这种细节的罗伦斯为何在赫萝身边总显得少根筋,也让艾莉莎心里充满疑问。



「好吧,能找到就好了。」



她看了看悠哉的罗伦斯和赫萝,耸了个肩。



赫萝带著谭雅到外边去,罗伦斯卷起袖子前往地下室。艾莉莎尽管不是很乐意,但还是在古城中四处转了转。



历史不仅会写在羊皮纸上,也可能刻画在墙上。瓦兰主教区即有这样的壁画,记录著怎么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真相。如果有一个祭祀大蛇的小祠在隐蔽处留存下来,事情就容易多了。



艾莉莎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城堡中漫步,见到的都是见惯了的乡村生活遗碎。



城里没住人,自然没有家具,空荡荡的房间角落只有几根孤伶伶的乾草。墙上随处可见的镂空烛台已经很久没有使用,堆满了尘埃。



二、三楼状况也差不多,顶多就是存放了些一般家庭放不下的大锅等物,也许是村民会用这里举行祭典或集会的缘故。



推开松动的木窗往外看,围绕中庭的城墙使得视野相当差。



可能是因为这里是从前对抗异教徒的战场,曾遭战火侵袭吧。



艾莉莎想像大蛇在如此人与人的战争中不关己事地游走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



「勇者沃勒基涅,你真的打倒了大蛇吗?」



据说蛇截断了此地的物流。



假如大蛇有赫萝她们那么大,即使这古堡四周都有坚固的石墙,当蛇想去除脱不乾净的皮而轻轻一蹭也会说倒就倒吧。



教堂保存的传记里写到,勇者挥剑刺进了蛇的脖子。



艾莉莎认识有贤狼之称的狼,以及在秃山辛勤种树的和蔼松鼠。在她看来,就算勇者沃勒基涅膂力大到可以砍杀异教神祇,挥剑也是最后的手段才对。



因为他们绝不是无法沟通。



关上窗,离开房间下楼的路上,忽然有道灵光打进她的脑袋。



「难道说……那跟这对狼夫妻一样?」



艾莉莎想到这可能,有点错愕。假如蛇的化身和勇者沃勒基涅有过心灵上的交流,想演出一场奇迹是易如反掌。



「罗伦斯会是看出了这种可能吗。」



见过贤狼赫萝真面目的艾莉莎,十分肯定人类无法靠蛮力战胜那样的生物,更别说跟她生活了好多年的罗伦斯了。



这么说来,若问哪种状况机率高,要导出这种结论并不难。



大蛇与勇者沃勒基涅也许是情侣或朋友,联手创造了这片土地的传说。



「……的确很有可能是在城里听过类似的故事而模仿的呢。」



罗伦斯只有在爱妻身旁看起来少根筋,其实是个面面俱到的男子。



假如勇者沃勒基涅战胜大蛇的传说实属捏造,就能解释罗伦斯为何能面不改色地往取得地权的方向前进了。



甚至知道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对那个心里有些障碍的狼或许是个好消息。



「可是……」



艾莉莎踏入中庭,走在黄昏近逼的深浓阳光中抱胸自呓。



「罗伦斯他们相不相信这件事,和能不能说服木材商是两回事吧……他是打算怎么说服城里的人呢。」



问题是只有罗伦斯他们了解事实还不够,得让木材商也接受大蛇传说,让他们认同关税的正当性。如果有大蛇颅骨那么直接的证据,主教早就拿出来要木材商闭嘴了。



那么应该往罗伦斯已经掌握其他铁证的方向想才对,可是目前头绪全无,他也没有表现出那种样子。



以为将猎物赶进了死巷,它却在理论之路上凭空消失。



罗伦斯究竟是抓到了什么的尾巴呢。



会只是自以为抓到了而已吗?



「既然赫萝小姐没帮他,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方法。」



事情的道理很明确,在会对又直又美的理路感到喜悦的艾莉莎眼里,难以说明的部分显得特别难受。



看著脚尖埋首于思考到处走著走著,艾莉莎不知不觉来到了城墙外。



在特列欧村发生这种事时,通常一抬头就看到牵著孩子的丈夫在对她苦笑。



与那村子有一大段距离的萨罗尼亚平原中,有个少女的身影孑然坐在遍染秋天色彩的草地上。



艾莉莎回想著孩子小手的湿润触感,走向赫萝。



「这里的麦田怎么样?」



即使艾莉莎来到身边,赫萝的眼珠也没转一下,只有趁没有旁人而解放的狼耳应话似的拍了拍。



「罗伦斯先生是想把这风景送给你吧。」



一望无际的金黄之海。



比起纽希拉那样狭小的地方,生于平野的艾莉莎喜欢这里得多。



「笑一个给他看怎么样?」



想强调纯真又收回去,是怕她赌气。



「大笨驴。」



赫萝说得很短促,但没有力道。



拍打著草地的狼尾,没有生气时那么俐落。



在她身旁默默站了会儿后,赫萝大叹一声开口说:



「咱很高兴他想尽量多留点东西给咱。」



手拄在立起的双膝上,像个生闷气的女孩望著麦田。



「留多了反而头痛。」



艾莉莎一时觉得那是奢侈的烦恼,但又想起助理祭司的话。



「管理也是很辛苦的呢。」



「就是啊,那头大笨驴喔……」



赫萝将立起的双膝摊平,改为盘腿而坐地说:



「他是以为咱甩个尾巴就能让麦子丰收呗。」



「不能吗?」



赫萝这才转向艾莉莎,瞪她一眼。



「当然是可以啊。」



艾莉莎还想反问,但问题不只是这样。



就算能丰收,望著人们收割的年轻少女起身回城后,也见不到老伴的身影。



然而这只是艾莉莎的想法,赫萝接著说的话现实得多了。



「麦子不是养肥就好。就跟人跑久会累一样,土地也会疲乏。大雨会把肥土冲走,水路很容易坏,那些事咱可处理不来,日照就更别提了。至于收割以后的事,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管能否卖出高价,还是被坏心商人骗走,咱一点忙都帮不上。人世的构造实在太麻烦,太复杂了。」



贤狼也明白种麦与经营麦田完全是两回事。



「又不能丢下温泉旅馆不管,咱那个贪玩的女儿跟那头大笨驴还挺像的,管理土地那么复杂的事她实在做不来呗。」



现在人们都称她的独生女为圣女,但她的看法似乎与世间风评有些差距。罗伦斯和赫萝的女儿究竟是怎样的少女呢。



艾莉莎试著想像,却没来由地笑了。因为她一定是个开朗得极为耀眼的少女。



然后她将想法直接说出口。



「真是幸福的烦恼。」



即使感到赫萝怀疑的视线,艾莉莎也仍微笑著眺望麦田,片刻才转向赫萝。



「不对吗?」



赫萝噘起了嘴,那头转眼就能融入麦田分辨不清的头发随风摇曳著。



「没错。」



但出口的却是重重的叹息。



「跟酒和宿醉的关系还真像。」



「凡事都是适可而止最好。」



「就是啊!」



赫萝大喊一声横躺下来。



「太爱咱,咱也会不好受的。」



不是害羞或炫耀,真的就是给太多爱了。



多到就近看著都会想笑。



「交给谭雅去管,说不定会管得很好喔?」



艾莉莎说说浮上心头的想法,却立刻转念。



「喔不。感觉她人太好,反而不好作决定。」



「嗯,她比较适合在山上照顾树木。她不也说她怕开阔的地方吗?」



赫萝坐起来抬抬下巴,艾莉莎也在那方向找到迷路般走得很仿徨的谭雅。



谭雅一注意到赫萝和艾莉莎,就神采奕奕地向她们挥舞双手。



「那表示这里没有蛇吗?」



艾莉莎朝她挥挥手,同时问赫萝。



「算不上有,那当年应该也差不多。」



松鼠谭雅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在艾莉莎问结果前先摇了头。赫萝说些慰劳的话,伸手扶著她站起来。



「真是的,那头大笨驴到底在想什么。」



赫萝若不积极帮忙,他应该很难得到人世外的线索。就算帮了他,若是不交出铁证也很难说服商人。



这种事赫萝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和艾莉莎有相同疑问。



实际有蛇的可能原本就不大了,即使真的有,又该如何证明呢?



「和当地人聊过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发现。」



「嗯……」



赫萝重新绑好头巾,将尾巴收回衣襬底下。



「先不管那头大笨驴怎么耍肉麻了。要是看不透他在想啥,贤狼的招牌就要砸了。」



那在艾莉莎听来不是计较输赢,而是无法接受自己站在他身旁却没有相同眼光。



这只狼是始终与伴侣互相扶持,在同样景色、同样空气、同样时间中度过。



那个善解人意的罗伦斯不太可能没注意到这种事,可是现在两人的心意却无法相通。



赫萝无奈地替谭雅摘去夹在她蓬松头发里的麦秆与枯草,亲人的谭雅笑咪咪地任她拨弄。



那光景,让艾莉莎彷佛回到刚认识赫萝他们的少女时代。



心想都这年纪了还想那做什么之余,她也为他们能够营造那般与世无争的气氛感到不可思议。



自嘲地轻叹一声后,她也往谭雅的头发伸出了手,松开女孩们在教堂绑的歪辫子,迅速确实地重绑一遍。



动作俐落得赫萝很是佩服,谭雅也满意得不得了。



艾莉莎也略带羞涩地享受这返回少女时代般的时光,途中赫萝忽然伸长脖子,往别处望去。



「嗯?」



顾盼几次后,视线停在城堡大门的方向。



脸还随即皱了起来。



「那什么表情……」



赫萝不耐的口吻,也许是来自这呆头鹅打扰三名少女亲昵时光的举动。他拿著一张纸挥手,笑得很开心。



对于决定一生相伴的人而言,那模样实在太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不禁觉得自己需要成熟一点而叹息。



赫萝带领并列的艾莉莎和谭雅走向罗伦斯。这位常被当蠢羊的前旅行商人骄傲地挺高了胸,摊开那张纸说:



「我找到证据了。」



「……」



赫萝一语不发,一把将他手上的纸抢过来。



艾莉莎和谭雅一左一右地从背后窥探,见到一幅相当老旧的地图。



「这啥?该不会是蛇走的路呗?」



那只是一张古地图,就算记载了蛇的路线,也只有爱听冒险故事的小孩会信。



然而那从前的少年面对三名女子怀疑的视线,却不慌不忙地点了头。



「我马上就给你们看证据。」



「咦?喂、喂喂喂,汝啊!」



赫萝这么惊慌是因为手被罗伦斯拉得失去平衡。



不解地让他牵著走,使得艾莉莎和谭雅也不禁回头的模样,像极了聊起心上人却突然被话题人物拉走的失措少女。



「……怎么办?」



谭雅仿徨地交缠著手指问艾莉莎。那当然不是担心赫萝,纯粹是好奇得不得了的脸。



艾莉莎在特列欧没有同龄的女性朋友,只能想像市井女孩在这种时候必定会跟过去看。



「去看看吧。」



谭雅高兴地点头,跟著艾莉莎走。



艾莉莎当然会好奇罗伦斯究竟发现了什么,但整体说来,期待一脸得意的罗伦斯和疑惑的赫萝会上演多甜蜜的戏码还强得多了。



就像情窦初开,想看朋友恋情如何发展的少女一样。



「哇,怎、怎么办?」



跑得像追著橡果下山的谭雅突然停下,手掩著嘴这么说。



「那是他们的新家吗?」



艾莉莎一时没听懂,随后想起谭雅是只松鼠。



罗伦斯牵赫萝走进的,是一座石塔。



谭雅是住在树上的松鼠化身,自然就把高塔看作他们的巢了吧。



艾莉莎玩心一起,想了想说:



「那我们就要好好调查,看这里适不适合他们住才行呢。」



谭雅眨眨她的大眼睛,纯真地笑了。



「我们来调查吧!」



艾莉莎心想谭雅这人其实很不错,推开赫萝他们走过的门,进入塔内。



塔内有一路往上的螺旋梯,看起来很坚固,不像是贵族为卖弄虚荣而造,让艾莉莎颇为诧异,但也觉得奇怪。这座应是用于战乱时期的高塔孤伶伶地立在平原上,对战况是能起到多大帮助呢?



接著她想到萨罗尼亚侧边的船桥。万物留存于世的形式,背后皆有其道理。想品尝一国一城之主的感觉,登高远望就十分足够了。



难道是有些什么需要从塔顶监视吗?



那会不会就是蛇呢?



艾莉莎跟著谭雅登上阶梯,不停地想。



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肯定,只有小窗视角愈来愈高。她慢慢地寻找历史图画,越过三楼高的中庭窗景,接著是城堡的屋顶。



路上,她发现助理祭司带著村民走过中庭。人影小如豆粒,彷佛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螺旋梯仍在继续。



爬得喘吁吁的谭雅脚步缓慢,艾莉莎鼓励著她往上爬。



到了头开始昏时,她们总算比围绕四周的石墙还要高了。



再转一圈就能登上塔顶。



艾莉莎停下来,并不是因为谭雅累瘫了,也不是会在狭小的塔顶撞上赫萝他们。



而是墙洞外的景象钉住了她的眼。



「这……不会吧,真的吗……?」



甚至不禁如此呢喃,在喘息之间咽下唾沫,继续直盯那景象看。



身为神的忠仆,艾莉莎多年来不断手捧圣经宣扬神迹,砥砺她的虔敬。同时她也继承养父的脚步,持续搜集各地异教神话,后来遇见了这对旅行商人与少女的奇特组合。



他们活在艾莉莎以为的幻想世界里,向她展示无法想像的真实世界。如今,她又见识了一次。



传说跨越时空,带著如山铁证来到她面前了。



「咦?咦咦!那是蛇的脚印吗!」



在艾莉莎身旁窥视墙洞的谭雅也吓得大叫。



果然不是她眼花,任谁一眼见了都会那么想。



艾莉莎的双眼确确实实地见到,午后秋阳下迎风摇曳的金黄麦田中,清楚残留著摆明是巨蛇爬行的痕迹。



「可、可是,那样的话……」



对于眼前的景象,艾莉莎强烈地感到不合理。



并对谭雅问出其中最容易确认的部分。



「谭雅,你们不是说没有蛇吗……」



谭雅也惊觉到矛盾之处。



「啊,对、对呀。呃……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不太可能连赫萝的狼鼻子也嗅不出蛇的存在。会是这条在麦田留下痕迹的大蛇,比赫萝和谭雅她们更加超乎常理吗?



不然怎么能不见形影,不出一丝声响,只留下麦田里的痕迹。



就在艾莉莎觉得这不可能时,头顶上也传来同样的疑问。



「是、是咱看漏了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赫萝似乎也无法接受眼前这片景象。听了她吶喊般的质疑,艾莉莎也和谭雅四目相对,在嘴前竖起食指再指指楼梯尽头。



「麦田里……明明蛇的痕迹这么明显……」



再几步就要登上塔顶,艾莉莎和谭雅却停伫了。



「很神奇吧。在底下很难看出来,从上面看就这么清楚。」



上头传来罗伦斯略显得意的声音。艾莉莎不难想像赫萝气得耸肩,尾巴胀大的样子。



「唔唔唔……咱还是不懂。田里绝对没有半点蛇的气息,而且还有别的问题!」



赫萝想甩开恶梦似的,带著哭腔发怒。



「如果有那么大的蛇爬过去,麦子哪有可能不折不倒的?难道那是条轻得像霞气的蛇,用手摸一样爬过麦子表面吗!」



赫萝虽是普通人见了都会怀疑眼睛的超常生物,现在却如此混乱仿徨。然而前旅行商人却是以四平八稳,却又带了点笑意的声音回答她。



「反了。」



「啊?」



「不是从麦子上爬过去,而是在麦子底下爬。现在应该也算是这样吧。」



「……唔……!」



赫萝说不出话,只发出踉跄般的呜咽。



(插图017)



是瞪眼露牙,想扑过去却动不了吧。



其实艾莉莎也有相同心情。偷看男女倾诉情衷的少女情怀早已被她拋开,只竖著耳朵等罗伦斯解释。



「不过,爬的不是大蛇。」



「汝说什么!」



「喂喂喂,不要推啦,危险!」



罗伦斯说得很慌张,大概是赫萝忍不住逼上去了。



「不是大蛇的话……汝啊,汝那对眼睛是瞎……了……吗?」



揪著罗伦斯的赫萝似乎想通了。



艾莉莎也能身历其境地想像。罗伦斯手上的不仅是一张纸,还是一份古地图。



艾莉莎不禁在口中喃喃自语。



「没错,那是河的痕迹。」



语调柔得宛如细细咀嚼过。



「古地图记录了这一带的地形,那正好跟这个画面一模一样。」



谭雅扭动身体,想从墙洞往外看。艾莉莎便挪出位置,眼睛看著谭雅稍微下个几阶,耳朵聆听来自头顶的声音。



「旧河道是从东方山区往西南方流过萨罗尼亚平原的。你看,顺著蛇的痕迹看过去,不就是往东边那座山走吗?然后上游的部分,很靠近我们过的那条河。」



赫萝是注视过罗伦斯所指的方向,最后不甘心地转向罗伦斯吧。



能听见清楚的衣物摩擦声和挟带焦躁的脚步声。



「根据地图,以前这片平原上有两条河,麦田里那个痕迹就是乾掉的那条。」



「可、可是……」



艾莉莎和含糊其辞的赫萝有相同的疑问。



毕竟赫萝前不久就站在那片麦田前面。



假如河乾涸后留下凹陷的河床,赫萝会没发现吗?再说那里经过长年耕耘,只要是多少懂得如何维护麦田的人,都不太可能会让那里保持凹陷。



可是从前的河道却在麦毯上留下了如此清晰的痕迹,感觉实在很奇怪。彷佛只有麦子知道从前土地的变化……想到这里,艾莉莎差点叫出来。



有贤狼之称的赫萝也导出了相同答案。



「含水不同吗!」



「聪明。听村里的人说,当年是河道的部分土多填了一点,麦子的生长情形就出现变化了。」



河道有许多岩石与沙砾,全部清除并不实际,便直接填土作田。虽然影响不大,但总不会和周围土地完全相同。



「那不至于影响麦谷的好坏,可是高度和茎的粗细的确有那么点差别。所以呢,只有在结穗的这个时期,还要到高处才会这么明显。这能算我们运气好吧。」



应是望著麦田的罗伦斯,口气悠哉地这么说。



「这么说来……蛇到底是什么?」



艾莉莎也相当了解赫萝为何如此混乱。倘若传说中的蛇其实是这条古河道的痕迹,就需要重新整理各环节的真正意义了。



勇者沃勒基涅的传说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功绩会是发觉麦田颜色的细微变化,特地盖一座塔说蛇就在那而得来的吗?这又如何能助他获得关税权和领主权那些奖赏?



而罗伦斯当然是早就对所有问题找出了合理解释,才会笑容满面地带赫萝到这里的样子。



「截断物流的大蛇,是真的存在过。」



「……」



罗伦斯才刚说麦田中的痕迹并不是大蛇所留,赫萝无声的困惑也传进了艾莉莎心中。平时总是赫萝说了算,现在有机会能牵著她鼻子走的确是值得玩个过瘾,但罗伦斯也很清楚太过火会有什么下场。



于是他以安抚口吻浅笑著说:



「说来话长喔。」



「……哼。」



都能看见罗伦斯对快要发脾气的赫萝苦笑的脸了。



「首先,勇者沃勒基涅其实不是真的杀过蛇,而是战胜了像蛇的东西。」



赫萝被这猜谜游戏弄得心烦意乱,没有回答的意思。罗伦斯似乎觉得那反应很有趣,含著温柔笑意继续说:



「他的武器不是剑,而是锄头。他堵住了一整条河。」



艾莉莎也往下走几阶,和谭雅一起从墙洞眺望麦田景观。



「可是这就怪了,堵住一条河怎么能当上领主呢?」



也许是无视下去心里也不好受,赫萝不甘不愿地开口:



「……反而会被种麦的人怨恨呗。」



「对呀,然后蛇指的不单是河川。来,想想我们过船桥那时候。」



「嗯?唔……那里怎么了?」



「河上不能盖大桥,是因为什么?」



艾莉莎不禁想回答,而贤狼当然也显露了她的智慧之光。



「不就是因为山上流下来的树木……唔,啊!」



「没错,就是木材。想像看看木材连绵不断地从河里流下来的样子?」



简直就跟大蛇一样。



「可、可是,呃……」



「到这里,还只是一半而已。」



罗伦斯已经完全说到兴头上,艾莉莎都能看见他夸张的动作。



「我不是说以前有两条河吗?其中一条不往萨罗尼亚那里去,而是到这片没有城镇,没什么人会注意的的平原来。」



赫萝虽是从古代生存至今的精灵生物,这几年与前旅行商人到处经商,也见过同样的事。



「走私吗?」



罗伦斯外表上是个好好先生,却也有商人的一面。整趟旅程下来不可能洁白如玉毫无污点,赫萝也对商人的那部分有过不少见闻。



「为了躲关税,用那条河送木材的人是不断出现。那种事当然不能明目张胆,所以专挑晚上放流,可是随便乱放很容易卡在转角,塞得一塌糊涂。所以要把每根木材连接起来,串成一条细长的木筏那样,前头再站个人控制方向。在晚上做这种事,会出现什么状况?」



藉夜光视物并不足够。



因此筏上会点起篝火,远远就看得见。



「就像是……黑暗中的蛇眼吶。」



「勇者沃勒基涅消灭的就是这条蛇。」



以堵住这条河的方式。



「在城里看过地图以后,我马上就猜到了。其实早在木材商和教会争执的时候,我看他们话都说得很暧昧就开始怀疑了。那八成是公开的秘密。」



某地长年来都没人发现的真相,被慧眼独具的过路人轻易看穿这种冒险故事情节,实际上不太可能发生。真相早已摊在众人眼前,只是谁也不提罢了。



当时教会与异教徒僵持不下,战胜大蛇的传说正好适合突破这状况,木材商则因同业长年来的恶行,说话大声不起来。



于是双方都不说破,彼此乾瞪眼时,一名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说话却很有力的旅人出现在这里。



所以他们都期盼罗伦斯能在知道真相之前,做出对自己有力的裁决而找上他。



「我哪会那么容易任他们摆布啊。」



艾莉莎眼前浮现罗伦斯得意洋洋的脸,也能轻易想像赫萝不敢领教又懊恼,说不定又带点喜悦的复杂表情。



且似乎能听见不甘的蓬尾巴左右摇晃的声音。



「我想他盖这座突兀的塔,就是为了监视平原上那条河的走私行为。你想,谭雅小姐不是说过很久以前,商人抱怨蛇害得矿山的铁卖不出去吗?那应该是因为有人用河流走私,导致官府严格查缉,挤压到正当管道了。常有的事。」



解决这样的问题,使得勇者沃勒基涅获得关税权与领主权,的确够合理。



「以上就是萨罗尼亚平原大蛇传说的概略。」



艾莉莎在旅途中过夜时,有好几次碰见旅人们聚在大厅壁炉前,手拿著酒分享各自的见闻趣事。



罗伦斯自从和赫萝结伴旅行以后,一定每晚都是这样过的吧。



当那熟悉的口吻结束时,被牵得直跳脚的赫萝已经完全安分了。



「汝这个人真的是……」



「很厉害吧?」



这话说得俏皮又充满自信,实在是恰到好处。



话说回来,其实赫萝也不会真的当罗伦斯是头蠢羊。



正因为他们都是这样你弄我我弄你,赫萝这只狼才离不开罗伦斯。



「是啊,好厉害喔。所以汝怎么打算?」



就在艾莉莎觉得赫萝的口气还是很不满时。



她从脚步声等动静,感到赫萝似乎牵起了罗伦斯的手,人也贴了上去。



「汝拿这片麦田不是要献给咱吗?这个真相会让教会很为难呗。」



语气像轻咬一口,用脖子粗鲁地蹭他一样。



「在每个人都知道真相,又各退一步不说出来的状况下还去利用这个真相,恐怕两边都不会挺我。」



的确。假如罗伦斯站在教会这边取得关税权和领主权,继续向木材商徵讨高额关税,木材商就可能选择强担过去罪行的舆论,将大蛇传说的真相摊出来,指责教会满口谎言。



到这里,他轻描淡写地公布答案。



「所以很简单,不站任何一边就对了。」



「唔……嗯?」



「我要对木材商说,你们以前做了不好的事,就别奢望关税能大幅降低了。对教会那边,我会说你们宣传的传说都是假的,以前搞走私的人也早就作古了,请他们对木材商多让几步。」



「呼……嗯。」



「然后跟木材商那边收一点小礼,用那笔钱喝个痛快。」



如此浅显易懂的利益,想必让赫萝的尾巴起了更浅显的反应。



「可是……这片麦田怎么办,不要了吗?」



要塞给她时明明那么反感,眼看要没了却又觉得可惜。对赫萝这个问题,罗伦斯多停了一会儿。



这个乍看之下少根筋的男人的这个举动,有如轻轻放下稀世珍宝般极其细心。



「教会那边的礼我就不收了,每年请他们送固定量的小麦到纽希拉就好。」



「……啊?」



「这样每年用那些麦子烤面包的时候,都会想起今天的事吧?」



酒都喝足了,再拿金币也是白搭。



若能每年都从充满回忆的土地换点小麦过来,岂不美哉。



赫萝每天都很努力记录生活点滴。在不同于温泉旅馆的陌生旅舍炉火旁,害怕伴侣的老去。就连河流都有乾枯的一天。



以文字记录的回忆,也难保不会有乾枯无味的一刻。



不过有滋有味的麦子,就或许能将回忆色彩鲜明地唤回来了。



「要是麦子状况差,派缪里跑一趟看看情况就好,想自己来也行。偶尔来看一眼帮点小忙,很适合打发时间……!」



艾莉莎刻意不去想罗伦斯怎么没说下去。



谭雅疑惑地竖起耳朵,还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但即使一本正经的艾莉莎也知道,再待下去很不识趣。便往谭雅肩上一拍,微笑著指指楼梯底下。



下楼的路上,艾莉莎心中满怀感慨。



为了协助遭世局冲击的教会,她从特列欧村辗转走过一座座教堂。在那见到的或许并非出于恶意,但全是服侍神的圣职人员不该有的行径。



这世界永远是假多真少。大多是镀点金雕点花,装个样子而已。



然而,偶尔也会遇上这样的事物。



离开了狭窄的梯道,谭雅在宽敞的中庭大口深呼吸。



艾莉莎仰望塔顶,唇角荡漾著忍不住的笑意。



不仅是因为他们感情好得没极限,也是因为自己的心情。



「好久没这么想家了。」



那个总是吵吵闹闹静不下来,几乎无时无刻都不能不吼人的家。



可是对艾莉莎来说,那里才有真正的生活。



虽然不像赫萝和罗伦斯那么甜蜜,但好歹都是晚上踢了被子会替他们盖回去的亲爱家人。



「……」



忽然间,她发现身旁谭雅呆立著没动作。尽管没说出口,同样仰望塔顶的脸上却充满了欣羡与明确的寂寞。



这个松鼠化身独自在山里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曾与短暂来访的旅人成为好友,等待他们回来。



不久,谭雅注意到那视线而显得很难为情,而艾莉莎什么也没说,伸手拥抱了她。良久,艾莉莎说道:



「有没有兴趣来我家坐坐呀?稍微有点距离就是了。」



谭雅眨眨眼睛,欲言又止。



于是艾莉莎半开玩笑地吊起唇角,指著塔顶说:



「当然,你也有权利到那对傻夫妻的温泉旅馆去。」



谭雅跟著望向天空,慢慢降回视线后,已经是平常那软绵绵的笑脸。



「好哇,我等不及了!」



没道理放谭雅在那座山上忍受孤独。



艾莉莎微笑点头,少经犹豫后补一句:



「说不定在路上会遇到好对象喔。」



谭雅夸张地睁大了眼睛,红著脸手忙脚乱了一阵,最后手捧双颊说:



「可是我已经有师父了……」



那是多半已不在人世的炼金术师。谭雅或许也多少认清这点了,但往好的方面想,当那是两回事或许比较好。



「可是师父那么好,我高攀不起……那么,嗯……」



谭雅说话的表情其实很开心。



艾莉莎的微笑也变成欢笑,告诉她:



「竟然聊恋爱话题聊得这么开心,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谭雅听了一点也不害臊,堆起满面的笑容。



「我还想多聊一点呢。」



「好好好。」



艾莉莎心想,届时当然要请来那只狼。



因为她一定有一大堆这世上最幸福,让人受不了的故事能讲。



「好了,我们回城吧!」



艾莉莎往塔顶大喊,叉起腰来。



她也要回家了。



光是想像那个只会说好听话的主教丢工作给她,就觉得已经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