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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第95节(2 / 2)


  居云岫走时派人收拾过,偌大的王府里,每一座房屋都落着锁,廊外古树森森,厅前枯叶满阶,越朝前走,脚下的荒草越深。

  战长林走到练武场,展眼望,昔日平整的沙地已荒成草地,奄奄残阳铺着秋风里枯黄的草,西南角的那一排兵器上空无一物,草高及人腰,藤蔓从墙垣顺下来,爬满铁架。

  战长林走进去,走过以前练武、对打的场所,走到休息时撒欢、休憩的树荫下。树是参天的槐树,密匝匝的枝干伸展如伞,夏日时浓阴匝地,他躺在下面午睡,睡醒来,身上会落着雪白的槐花。

  战平谷跟战青峦在场上对打,战石溪在旁边观战,她是个最会端水的人,给战平谷助完阵,下一句就是给战青峦捧场,帮着战青峦拆完招后,紧跟着告诉战平谷战青峦的破绽。

  那是练武场最吵的时候,战石溪在场外拍掌,起哄,场上兵戈交接声铿铿锵锵,战平谷在助威声里一招走错,被反戈一击,跳起来骂战石溪,战青峦后招便更狠,一边打,一边喝令他专心。

  战石溪呢?

  溪姐不是有意说错,着实是战青峦的那一招变化诡谲,被战平谷错怪,她怪不爽的,走到树下来拎他:“起来,给我盯死战青峦。”

  战青峦耳力极好,趁着拆招的空隙回:“阿溪不可偏心。”

  战长林于是又有理由躺下去,还耸眉:“听到没,大哥说不许偏心。”

  战石溪气得一脚踹他屁股上,那是战长林最宝贝的地方,一声嗷叫后,两人也打起来,场上龙争虎斗,场外鸡飞狗跳。

  那是他们四个人最恣意、最快乐的时光。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实说,战长林并不知道,他只记得有一天起,溪姐不再开玩笑地叫战青峦的大名,她生气的时候也不再叫“战青峦”这个名字,她开始喊他“大哥”,每一次喊,都恭敬又疏离。

  再后来,他发现了居松关的秘密。

  居松关爱慕比他年长三岁的溪姐,从溪姐第一次带他上战场起,他便开始有了这个秘密。

  肃王派居松关到前线跟西戎会战,建议他从四公子里带一人同往,战青峦请缨,居松关以关城需要他守备为由拒绝,带走了从头到尾躲在人群里不吱声的溪姐。

  回来后,二人立下大功,肃王赐假十日,战石溪高兴地收拾行李,决定前往山里打猎。

  两日后,处理完城里军务的居松关跟着消失,十日休假到的前一日,二人再次结伴从城外归来。

  那年回到王府,练武场最后热闹了一回,战青峦跟居松关在场上对打,战平谷这次成了围观的那一个。他嗓门本来就大,喝彩助阵的时候声音更大得像打雷,轰轰地喊着,喊到最后,更如天崩地裂。

  “大哥!你咋跟世子打真的啊?!”

  那一天,战石溪没有来,战青峦拼尽全力,却还是败在了居松关戟下,被战平谷呵斥着,掉头走了。

  战青峦以前常跟战长林说,他跟居云岫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们虽然是肃王收养的孩子,有四公子的头衔,可是孤儿就是孤儿,养子就是养子,像他们这样身份卑贱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跟皇族结成连理。

  他跟居云岫是这样,另一对人也应该是这样。

  可是后来,战长林打破一切成见,赢来芳心,赢来功勋,赢来肃王的首肯,在众人的恭贺声、祝福声里顺利娶走居云岫。

  居松关则又一次拒绝了世家的联姻之意,开始向长安城公布自己跟战石溪的恋情。

  那以后,战青峦没有再说过类似的话,他也没有再来过练武场,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跟他们扎堆在一起,说笑,打闹。

  就连平日里跟他走得最近的战平谷他也不太爱搭理了。

  肃王承诺从雪岭回来以后给居松关、战石溪举行婚礼,众人欢呼,临走前夜设宴庆祝。筵席上,战平谷抱着酒坛起哄,要居松关老实交代是怎样掳走阿溪芳心的,居松关如实回答,战平谷激动得一个劲拍案,笑声又开始轰轰的,被众人大骂伤耳朵。

  厅里欢声更盛,所有人都笑着,闹着,只有战青峦一人漠然离席。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战青峦就已经不再属于肃王府了,那时候,一个巨大的阴谋已在他心里成形,就等着北上卫国的二十万人一步步踏进去。

  落日西坠,天光一点点被夜色吞噬,肃肃秋风吹着膝前荒草,战长林走到兵器架前,摸到上面斑驳的锈迹,想到后来的情形,掌心如刺,胸口灌着彻骨的风。

  杀战青峦前,他质问过他为什么,他不肯答,眼睛里全是仇恨,战长林至今想不明白他在恨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爱而不得?

  可是那关肃王何事?关战平谷何事?关二十万苍龙军何事?他到底有什么理由把救他养他的肃王置于死地,让二十万跟他浴血奋战过的战友埋葬雪岭?

  “你们真以为在战青峦心里,肃王对他是恩重如山?”

  秋水苑,最后一抹霞光隐没,残花在夜风里凋落,赵霁负手立于石桌前,语气淡漠。

  居云岫寒着心。

  “当年冀州水灾,流民十万,他家人尽数饿死,是我父亲救他,养他,带他到军中历练,给他家,给他前程,这不算恩重如山,什么算?”

  “这是常人的想法,这世上还有一类人,是不会这样想的。”

  赵霁望着墙外浓黑的夜,回忆自己认识的战青峦。

  “肃王的确给了他一个所谓的家,可是肃王没有给他能跟这个家平起平坐的尊严,一声‘青峦公子’听着好听,在长安贵人耳中不过是只家犬的贱名,你自幼在长安长大,那些皇亲贵胄私底下是如何议论贵府上这四位公子的,你应该有所耳闻。”

  居云岫目光凝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她是听过,那些眼高于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孙贵戚聚在一起,笑着说:“今日又碰到了肃王府里的一条狗。”

  “哪条狗?”

  “还能是哪条,最会摇尾巴、吐舌头的那一条。”

  “那一条呀,人家不是自封了‘小狼王’吗?”

  “哈哈哈,小狼王?这条狗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

  “战青峦在平民百姓面前是人,是人上人,可在长安这个贵人圈里就是条狗,看家护院的狗。”

  居云岫冷然道:“没有父亲,他连狗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