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同居首日】(PM 7:10)(1 / 2)
「没道理,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呀。」
夕阳西下,从庭院旁可以窥见的天空已经满是一片晚霞的颜色。
在行程表的进度严重落后,好不容易才准备好的晚餐饭桌上,江藤正在不停地埋怨着:
「如果要问是哪里没有道理,只能说是从头到尾,无论是哪一点都没有道理可言。但尤其是这几个小时内所发生的事情,妾身可以断言那简直已经超越了侮辱,来到亵渎的领域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呀。」
「你真的很吵耶,闭嘴好好吃饭啦。」
「居然以训练为名目,让妾身在烈日底下奔跑,而且还叫下手不知轻重的笨狗追逐,最后甚至让妾身昏迷。光是如此还不够,你之后居然还一直啰唆地要我学东学西,让妾身累坏了。」
「就教你吃饭时安静点了。」
「真是的,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呀?难道你是某处派来想害妾身累死的特务员吗?」
「暗杀你干么还要那么费工?就算不做那么迂回的事情,要对付你根本就是——唉,算了。总之快吃吧。」
「最基本的,你这家伙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做先后顺序。如果安排那么紧凑的行程表,对妾身而言很明显是太大的负荷吧?就算行程有多么绵密,要是硬塞给妾身根本无法完成的工作,谁都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你哪里有立场说那种话.这就叫恶人先告状。」
唉。
虽然我这样赏她白眼。
但老实说,我不能否认自己的声音一点威严也没有。
因为就是我的管理不当,才会害江藤累倒。
再加上我所安排的行程表压迫着江藤的体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姑且先不论连美园也表示赞同的那份行程表,原本应该是有多么妥善。
「真是的,你也该想想,妾身可是在不得已之下,必须配合你那毫无意义的热血式指导。最基本的,明明都已经一再重申,妾身身为高贵的黑夜一族,原本就不擅长在大白天活动。但你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居然丝毫不懂得适才适所的道理,反而想出那种完全适得其反的行程表。而且想出来就算了,居然还逼着妾身去执行。」
「喂,就教你不要用手抓东西吃了。既然都已经教过你了,就拿筷子吃吧。」
「你这人虽然常以教育动物而自豪,但要是把教育动物的成效拿来与妾身相提并论,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要忘了,你只擅长管教动物,那和对待妾身是毫无关联的事情。」
另一方面,江藤的态度非常高傲。
也许她笨归笨,还是察觉到我的语气变弱了。所以才会以强势的态度说话,想要一报积压已久的仇恨。
「最基本的,龙之介,你到底把妾身当作什么了?妾身明明一再强调自己是个高贵的黑夜一族,你却丝毫不改冒犯的言行举止……这原本是该处以极刑的大罪,你现在只是基于妾身的慈悲而苟活着。这件事情你可别忘了。」
「我也说过好几次了吧?有本事你就证明自己是个『高贵的黑夜一族』啊。只要能够证明给我看,不必你说我也会放尊重的。当然前提是你要能证明。」
「看,你又开始冒犯了。居然敢怀疑妾身的话,这可是贱民不该有的行为呀。」
「喔。」
「你们这些人类,就只可以崇拜、敬畏及遵从妾身的每一句话。吾之话语就是有如此沉重而绝对的价值。这一件事情已经不只是常识,甚至可说是宇宙间的真理。你可要知道,别说是打个喷嚏,就连要呼吸都得得到妾身的允许。」
「所以我说,就是因为这种蠢话,才会让人更不相信你是什么『高贵的黑夜一族』啊。好了,赶快趁热吃吧。晚餐已经是你喜欢的韭菜炒肝了。」
「哼,为何妾身要听你的。要不要吃是由妾身作主,不是像你这种贱民可以过问的。」
「喔,是吗?」
就算我有错在先,现在也差不多快忍让到极限了。而且我也不想再放任这个寄住人继续嚣张下去。
因此,我决定以饵食钓她并结束这个话题。
「那太遗憾了,今天的韭菜炒肝可是经过特制的。既然你不吃就算了,由我一个人吃完吧。」
「……呣,你说特制?」
「是啊,这可是一般家庭里绝对没机会吃到,与众不同、超级而且极品的特别版本。不过,反正这都和不打算吃的你无关了吧。所以我要连你的份一起吃光啰?」
「等等,龙之介。先告诉妾身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特别。」
「我换了材料……好,我要拿走你的盘子了。」
「慢、慢着,你这家伙!」
吸血鬼(自称)马上就上钩了。
「光是那样根本不能算作是说明!你到底是换了什么材料,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才不要咧,真麻烦。嗯,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韭菜炒肝可说是我最最最认真的成品……好了,我连你的份一起吃掉了。」
「为什么要兜圈子、而且还故意避开重点不提呢?不要这么坏心眼!」
「你那么想知道吗?」
「想知道!」
「那你就说:『求求你请告诉我』。」
「求求你请告诉妾身!」
江藤毫不迟疑地照做了,而且还附带着没人要求的低头恳求。
嗯。
真是容易对付的家伙,反而到了令人替她担忧将来的程度。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告诉你吧。今天的肝,用的可是特别买来的名牌国产牛肝。」
「喔?」
「这是我托朋友弄来的,一盘要价数千圆的牛肝。这家伙可是很厉害的喔?如果生吃将会尝到令人升天般的甜味,保证招架不住。」
「喔、喔!」
「就因为把这么厉害的牛肝拿来做韭菜炒肝,要是让那个朋友知道的话恐怕就要昏倒了,肯定会说:『拜托不要做那么浪费的事情嘛~』。弄个不好可能还会禁止我买东西呢,我就是冒了如此大的风险。」
「喔喔……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好像很厉害呀。」
「为什么你会听不懂,我明明就说得很清楚了吧。」
「哎,总之今天的韭菜炒肝就是有那么厉害,对吧?」
「对,很厉害的。」
「好吧,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就可称得上是值得妾身动口的料理了吧。龙之介呀,妾身准许你,赶快把那韭菜炒肝拿给妾身吧。妾身要亲口替你尝尝看味道,你就喜极而泣吧。」
「不,你也不必勉强来吃喔?」
「求求你让妾身吃!」
「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喏,你吃吧。」
「呀呼!妾身要开动了!」
「喂,就教你用筷子吃啊!」
即使我如此苦劝,这家伙一开始吃东西就会化为饥饿的野兽。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无法理解人类的言语。
算了。
今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毕竟这道韭菜炒肝是真的很特别,就让她好好享用——
「……喔?」
此时。
原本一旦开动就会专心到吃完饭的江藤。
突然停下了动作。
「喔、喔,原来如此呀,这的确是特制的。对吧,龙之介?」
「…………」
虽然我的表情上应该没有明显的变化。
但老实说我很惊讶。
这家伙,居然真的察觉到了……明明量少到不算是特别放进去的程度,就只是我没有特别去除掉而已。
江藤没有理会在内心感到疑惑的我,就只是继续用餐。
她将韭菜炒肝全部吃完,连盘子都舔得一干二净。
「呵呵,妾身享用了。这的确很美味。」
「……是吗,那就好。」
「虽然你嘴里吐不出好听的话,但是你似乎真的有反省。善哉、善哉。」
「啰唆,不要再鬼扯了,吃完饭就赶快把东西收好。我绝对不会放纵你,该做的事情就要做喔?」
「稍等。」
江藤闭上双眼。
「妾身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平静,毕竟这是许久不见的刺激,身体承受不住。你就稍等一会儿吧。」
「……………」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
『少啰唆你这笨蛋,你根本就只是想偷懒而已吧。我要狠狠教训你这烂个性,把屁股给我露出来。』 …
我应该会这么说,并且摆出毫不通融的态度。但这时的我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说不出口。
当然,之后我也察觉到一件事情。当时的我还什么都没发现——又或许是察觉到了某种异状,就只是脑袋还来不及理解而已。
重复一次。当时的我,还是没有察觉到。
「——好了,让你久等啦。」
过程大约是十秒,或者二十秒。
先是闭眼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后,江藤咧嘴一笑。
「那么就来开始吧。」
「开始?」
开始收拾吗?那就快点做啊——如果是在平常,我应该会如此回答。
「……你说开始是什么意思?」
「还用说吗,当然是判你这家伙罪。」
江藤嘴里『呼呼呼』地笑着。
她悠哉地竖起单膝,摆出放松的姿势。
喂,不可以摆出那种难看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就该跪坐,办不到的话至少给我盘腿——如果是在平常,我应该如此责骂她。
但是,我做不到。
因为本能不允许我那么做。(着重号)
「哎呀,你之前可真是胆大包天呀。」
江藤继续笑着,并且望着我——眼神如同在俯视着一只小老鼠的老虎一般,然后说道:
「又是将妾身当作禽兽看待,又是要妾身去做杂事。在如此冒犯之下,甚至还以管教为名击打妾身的屁股。现在回想起来,比起生气,妾身还更想发笑呀。那毫无疑问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新鲜体验。」
「……喔,是吗?」
「话说回来,龙之介。妾身即将稍微露出丑态,你可要原谅呀。」
「丑态?你在说什——」
但我并没有办法把话说完。
因为,这个家伙伸手摸了摸喉咙以后。
便像遭到强风吹袭一般向后仰去。
「嗯——!」
然后,就开始呕吐。
她居然朝着刚才盛了大量韭菜炒肝的盘子,从胃里吐出了同样分量的炒肝。
这并不是我在比喻,如字面上所言,就是吐泻、呕吐。
由于事发突然,我只能呆望着她,而江藤仍不停地呕吐,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嗯,现在感觉总算好多啦。」
江藤擦擦嘴角,又露出一脸贼笑。
「就算活得再怎么久,妾身还是无法接受呀。就只有这一点是无可奈何的。」
「……你、在做什……」
「不是说过了吗?妾身不能接受人类的粮食。」(着重号)
她又咧嘴一笑。
『那生物』笑得既可怕又不祥。
而她嘴里露出的虎牙,也不知为何又长又尖。
她直视着我的双眼,则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不对,你哪位?」
「玛莉·法兰索瓦·维克特·朵·艾托·菲斯。」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充满自信、骄傲地。
「继承任谁都不敢冒犯之一族的名号,黑夜的帝王。活在永远的黑暗中,独一无二且不可碰触之存在——那正是吾之名号的含意。呼呼,总算能和你好好谈啦,龙之介?」
——好了,就在这里公布谜底吧。
与其说是谜底,应该说是公布我所犯下的单纯错误——只不过是极为关键,且致命的错。
这位名叫玛莉什么、之后被改名成江藤的,之所以会在这里恢复了红眼及暴牙这些吸血鬼的传统象征,理由其实非常单纯。
因为我给了她血液。
更正确地说,在晚餐的几十分钟前。
我用菜刀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当然我不是故意的,毕竟今天从一大早就很忙——我一向认为,教育方远比受教育方更加辛苦——而且还不断烦恼这个新房客的未来,简单地说我累了。
我感到意识蒙眬,眼皮也很沉重,甚至还一边打呵欠一边切菜切肉。既然累积了如此多的坏条件,就算是以职业级厨艺自豪的我,也会犯下一两个错误。
问题不是在错误,而是在之后的处置。
——这里就轮到刚才的伏笔登场了。
由于我今天处理失当,没有好好管理江藤的身体状况,害她在大热天底下因为过度疲劳而昏倒。
使我对江藤产生了一点歉意。
简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由于伤口颇深,我一边把不断涌出血液的手指头含在嘴里,一边思考着『怎么还不快点停止流血』的时候,竟然浮现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干脆把这个给她好了。』
这个想法……
我可以直言,那是一时冲动。
我只是在注视着原本应该洗掉,散落在放了肉与蔬菜的砧板上的血液时,突然有了这种想法而已。
当然我还记得老爸给的叮咛,就算不相信也打算遵守。而且就算不是那样,把自己的血给予他人本来就是很不舒服的事情。
另一方面,对于江藤的主张,我也认为是不足采信的无稽之谈。虽然,要把她当作单纯的中二病+电波(脑袋异常)女也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但比起相信江藤是『正牌货』仍显得实际许多。当然,我也不曾相信她那所谓『只要手指上的一滴滴血就够啦』的主张。
但如果问我,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给她血——那还真是一点也没错,我毫无辩解的余地。说得对极了,只要冷静思考,任谁都会做出这样的结论——也因此,我就只能说是一时冲动而已。
唉。
辩解就到此为止吧。
这与其说是揭开谜底——还比较像是反省,或者忏悔的行为——就到这里打住,让我们再度把时间倒回自称是吸血鬼的她变身成为真正的吸血鬼时的场景。
*
「关于救了垂死妾身的事情,妾身在此表示谢意。」
江藤依旧竖着单膝,看着我贼笑。
并且说出罕见的感谢话语。
「还有像这样给予妾身血液。虽然并非鲜血而是煮过的……但这个节骨眼上妾身也不过分要求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也不是鲜血,但还是足以帮助妾身接近原来的模样。」
「是吗?那太好了。」
虽然我尽可能回答得很随便,但说穿了只是最后的抵抗而已。
虽然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回答应该才是正解——而且,大概也是最安全的做法——但该怎么说,当时我仍半信半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那个原本只能算是搞笑角色,最多也只能算是吉祥物的金发小鬼。
外表和声音明明和以前一点也没变的江藤。
如今却在我的眼前大剌剌地坐着,还释放出莫名的存在感。
这样的事实,实在令我感到无法置信。
「不过呀,光是恢复到这个程度,妾身就已花了许多时间。」
江藤丝毫不在意我的惊讶,继续说道:
「居然将妾身转变为那样普通的人类,真有一套呀。不论是内在还是外在都与人类无异……甚至连记忆都遭到干涉。哈哈哈,真有一套,不愧是仙太郎呀。」
「仙太郎?」
当老爸的名字出现时,我终于无路可逃了。
所谓的逃,当然就是指『现在如果只是一场梦就好了』这般逃避现实的想法。
「你认识我老爸喔?」
「当然认识。无论记忆再怎么被窜改,知道的事情就是知道,更何况是那家伙的事。」
说着,吸血鬼眯起眼睛。
当然她那眼神并非带着友好之意,甚至可说是完全相反,严厉的眼神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刺着我。
「所以?仙太郎就是你的父亲吗?龙之介。」
「没错。」
「嗯,你们的确很像,尤其是那副像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强硬表情。再加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喔,对了,原来如此。不,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呀。」
吸血鬼的眼神眯得更细了。
「你既是仙太郎的儿子,同时也是那女人的儿子,是吗?」
「那女人?」
是在说我妈吗?
这家伙连我妈都认识—
「————!?」
下一秒钟。
我就被撞飞了。
就像是刮台风的日子里,突然将门打开时那样——不,应该说是比那更强上数十倍的冲击力道。使我整个人真的飞起了来,以子弹般的速度滑行出去。
唰、碰。
我撞破了纸门,连另一个房间的纸门都被我撞出一个大洞——最后是撞到壁橱里的棉被上,才停下了这段仅仅零点几秒的强制飞行。
(这——)
虽然很幸运地,我并没有受伤。
但这实在让我产生了像是是被卡车撞上一般的错觉。
明明我只撞上了比较柔软的东西,但还是眼冒金星,肺部也难以呼吸。要是刚才撞上了梁柱之类的,肯定是一击倒地吧。
「哎呀,妾身失手了。」
另一方面,那个金发的臭小鬼——
则展现出连赴约迟到时的道歉都不如,也就是毫无反省之意的态度,还在那『哈哈』地笑着——然而,眼神却还是带着连生手都能看出来的杀气。
「居然没办法好好控制力道。毕竟光是想到那女人呀……哎呀,失误、失误。龙之介,你应该不至于就这样死了吧?嗯,还活着是吧。很好、很好,真是个乖孩子,现在还由不得你死呢。」
「…………唔。」
唉。
虽然也不是现在才发现。
但逃避现实这条路似乎已经被封锁了。
看来我也只能认了,她所谓『只要手指上的一滴滴血就够啦』,这句话丝毫不假。
这个自称是高贵黑夜一族的吸血鬼,并不是单纯的疯女人而已。
「哎呀,不过伤脑筋呢。」
吸血鬼没有理会一脸茫然的我,露出尖牙笑着:
「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妾身仍是感谢着你,才尽可能想让你活下来。但是,你不仅对妾身极为无礼,甚至还流着那女人的血,这下子要找出不杀的理由还比较难呀。唉唉,该如何是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