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三破局的变奏(1 / 2)
“——呼。”
一回神,太阳正要西下。
位于北条家一角的办公室里,潜入的暗色调比夕色更浓,告知了房间主人傍晚的到来。
(…………还是该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看过时钟的丽华想起了自重的必要性。从关在这房里算起,已经过了多久?或者该问,到头来自已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工作的?丽华一时问想不起来。
恐怕是忙了一整天,肯定没错。结果自己饭也没吃,只补充了最低限度的水分——她这样觉得。
“好痛——!”
为了休息,当丽华准备从黏著许久的桌子前离开的瞬间,剌痛感窜过了全身上下。由于丽华投入到废寝忘食才没注意到,她用了远比自己想像还要多的力气在活动身体。这种疼痛应该算是一种超载、劳动时毫无节制的代价。
“你终于肯休息了吗,小姐?”
一直在旁协助办公的保坂光流苦笑著说:
“明明我和忍拜托你休息拜托过好几次,结果你都只是嘴巴上应声而已,根本没有在听我们讲话。”
“…………这样啊,让你担心了。”
丽华道出短短的慰勉。眼光完全没看她该感谢的人。
“要先来杯茶吗?”看起来并不在意的保坂又问:“或者要用餐呢?简单的东西我马上能准备。”
“…………不用,那些都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没食欲。”
“你又这样说了。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喔。”
“有什么办法嘛,因为我真的没食欲。”
“就算没有食欲,都不吃的话会让我很伤脑筋的。这阵子你都没有正常吃东西,不好好摄取营养是不行的喔。”
“有个万一的话,看要打点滴或什么都行嘛。除了吃饭,摄取营养的方式还很多——”
“小姐。”
丽华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一边深深地坐到大尺寸的沙发上,一边回答:“知道了啦,之后我会乖乖吃饭。”
“真的?”
“要不然我写个誓约书吧?”
露出困扰般的笑容后,保坂摊开了准备好的毛毯。
就在他正要把那盖到主人身上时,丽华无力地嘟哝:“不用了。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有些爱困。”
“嗯——这有点难耶。”
保坂“啊哈哈”地搔著脸颊说:“毕竟老爷有严格下令,我没办法离开小姐身边,对不起。”
“你在的话,我不是没办法好好睡吗?是随从就多用点心嗯嘛。”
“嗯——伤脑筋耶。”
虽然这名少年的特色就是会一面抱怨伤脑筋,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这时候他是
真的露出了为难的睑说:
“我现在不能离开小姐身边。你应该也知道原因吧?如果是“现在”的小姐的话。”
“…………”
“小姐,请你谅解。”
“你出去。”
“小姐——”
“听我说的就对了!”
别过脸的主子恳求时,语气像在惨叫。保坂面对这样的状况似乎也不得不让步。
“我明白了。”
与丽华互为对比,他用了颇为冷静的语气开口:“过一阵子我会再过来看状况喔,请慢慢休息吧。”
“…………”
依旧别过脸的丽华没有答话。
等过了一会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后,她终于放松了一部分。
(…………太难看了,这样根本不像我…………)
至少在刚才的对话中,保坂应该是没有任何过失的。尽管如此她却让感情牵著自己走,
对保坂大呼小叫的……
(可是保坂也有不对。为什么他能像那样摆出和平常没有差别的睑呢……?)
他和长年以来奉为主子的丽华订下了婚约。听到这种天大的事情,为什么那男的还能够保持平静呢——那个既身为随从,又跟丽华是青梅竹马的少年。
不对,还不只如此而已。包含北条家和二之宫家/月村家展开的斗争,面对种种艰难的问题,丽华混乱到了极点,保坂应该也是一样的。可是他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顾著默默地尽到自己的职责。
彼此明明相处得很久,丽华却不太能理解最近的保坂。
那男的是在想什么?
即使丽华想问,也提不起那个勇气。她也做不出那种觉悟,她没自信能在听到任何回答后都照单全收。
(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呢…………?)
丽华想起过去齐聚在二之宫家的人们。
二之宫凉子、月村美树彦——月村真由、以及二之宫峻护。一所有人都被变动的大浪所吞没,全都不知去向。
不仅如此,如今他们和丽华之间还多了一道无法消除的隔阂。那样的阻隔既厚又坚固,而且高耸入天,现在的丽华,对这一点理解到了几乎要窒息的程度。
失去之后,才会发现日常的珍贵。
已经无法回到那时候了。
因为在所有人、所有事当中占居要因之一的就是她自己,北条丽华。
在取回所有记忆——不对,在所有记忆都被打回票的现在,她能够明白。
(…………没错,本小姐有事情非清算不可。)
丽华在沙发上缓缓翻了身。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十年前的记忆。
窜改了那些记忆、或者对其视而不见的不是别人,就是丽华自己。
被狠狠抛弃而变得满是尘埃的,真实记忆——
X X X
在脏乱城镇中度过离家出走的短暂生活后,丽华获得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进而脱胎换骨到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人的地步。
首先,她那嚣张又爱装老成的个性收敛起来了。懂得谦虚以后,丽华养成了为别人著想的心,也学会坦然承认错误的磊落。
而且她变得更用功了。以前丽华最讨厌补习或学习才艺,屡屡出现翘课的行为,让家庭教师们大感头痛,然而她现在的心态却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到学习才艺的时间,她会比老师先到练习场地露面,专注地听从教导。别说是专注,丽华投入于学习的程度甚至到了贪心的地步,不时还会抛出让老师在回答时哽住的尖锐问题。
认识丽华的人,都对她的转变感到惊讶。家庭教师们就不用提了,连大部分佣人也深有同威。乃至于保坂与忍,甚至是她父亲义宣也不例外——每个人都睁圆了眼睛。
本来就有的优秀资质虽然被浪费了,不过只要能碰上契机,迟早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吧——这原本是众人对丽华的一致见解,但没有人预料到,她会忽然以这种形式脱胎换骨。
简直就像蜕变。
她的状况和从蛹变成蝴蝶之类的现象,是不同次元的事情。还不如说,原本好端端的蛹却开出了大朵的蔷薇,几乎可以看作是异次元的变化。
丽华并没有理会周遭的惊讶,只埋首于砥砺自己的作业。
她将睡眠时问减半,没过多久又再减去了一半,不顾一切地持续向前猛冲。
因为她有了重视的事物。就为了这项重视的事物,她不惜牺牲所有其他的东西。
原本未成大器的千金小姐,急速地成长——不对,是急速地进化了。那是种令人讶异的进化,而支持她进化的则是恐怖的集中力。
不过,丽华也是人。
而且她还只是个仅仅七岁的小孩。
就算气焰再高,也会有忽然回神过来的时候。
于是丽华回神注意到了一点。
她注意到没被满足的某个部分。某种无法痊愈的饥渴。
那是丽华的寂寞与渴望。她思念改变她的那名少年:心头亢奋得几乎要揪成一团。
丽华想见他。
可是现在还不行,不可以见他,丽华心想。她迟早要赶上对方,让那个男的说不出话、还要让自己成为够格站在他旁边的人——别离之际,丽华夸下了这样的海口。
对她来说,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誓言。
在可以抬头挺胸地说出自己已经履行了誓言之前,她不能再跟对方见面。
而且丽华并没有自信。虽然那时候她在激动下把话说了出来,但自己真的能变成够资格和那名少年并驾齐驱的人吗?
——尽管丽华只顾在增进的道路上迈进,然而这样的不安总是尾随著她。
某一天,这份不安终于爆发了。
(走吧。到那座镇上,到那个男的身边。)
丽华下了决心。与其再这样迟疑下去,直接动身出门还要好得太多。
一旦打定主意,她的行动就很迅速。
也因为发生过上次的离家出走事件,家里对丽华的监督变得相当严格。即使是在学才艺时也不会松懈。
尽管如此,这种障碍对进化过的丽华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想出一条计策腾出空白的时间后,她便一路启程至那座城镇了。
(本小姐是去和那男的分胜负的。)
一边这么说著藉口,丽华走在宛如旧世纪遗物的小镇上。
现在的她,和没有一点能比得上那个少年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自己依然比不过那个男的,就非得找出比不过的理由加以改善才行,为此是有必要再跟他见一次面。这在战略上是当然的事情。她绝对不是为了私心的欲求才来到这里的——在马路前方,已经能看见目的地。
那栋木造公寓破旧得不得了,彷佛只剩拿来当柴火的用处,却让丽华威觉十分怀念。
她的心跳声变大了。
她总觉得,有个念头没理由地让自己变得想掉头回家,必须使劲压抑那股冲动才行。
丽华来到了门前。
做完一次、两次的深呼吸,她下了决心:好不容易才跟那个男的重逢,自己不能是原来那个软弱的北条丽华。要挺起胸、收敛住表情,让那男的见识自己成长后的模样才行——丽华把手伸向门把,一口气打开门。
“好久不见呢,青葱男!本小姐是亲自来跟你分胜负——”
她的话只有讲到这里。
桀骛不驯、自信、而且充满气势的笑容还黏在脸上,但丽华不得不整个人僵住了。
“…………丽华?”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峻护睁大了眼睛,发现入侵者的身分后,他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哇,是丽华耶!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
“…………”
“什么嘛——你要来的话先跟我讲一声就好啦。这样我就会去接你,还可以先准备好吃的菜招待啊。”
“…………”
“丽华?”
“你这个——”
丽华露出了母夜叉的脸。
“劈——腿——男!”
“哇啊啊啊啊!”
丽华充满杀气的手刀,被峻护空手夺白刀地接住了。虽然她很气,但青葱男不愧是青葱男,明明她是抱著把脑袋劈成两半的主意挥下去的。
“丽……丽华你怎么突然这样?”
“还问我怎么样,你这薄情的臭男生!”
朝着吓得叫出声音的背叛者,愤怒的少女破口大骂:
“那女的是谁?”
丽华锐利如剑地朝房间里扫了一眼。
茶几前,有个看起来跟丽华年纪差不多的女生端正地坐著。面对眼前的骚动,她仍坐得规规距距,翻著厚厚书本的手完全没有停下。
那个女生的脸长得满——不对,是非常整齐匀称。不过那副像是带著铁面具的扑克脸要另当别论就是了。
而且感觉那个女生在这里住得很习惯。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简直像在说:她待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
冲起来的丽华只能理解到这些。而她必然会——虽然这种必然,仅限于她所理解的范围——做出一项推理。
“背叛者的下场只有死!你觉悟吧!青葱男!”
“不对啦,你大概误解了什么!先听我解释一下——”
“少废话!”
丽华在手刀上使了更多劲。
她将体重加到手上面,一点一点地把峻护阻挡的力道压下去。
眼泪盈出了丽华的眼角。她心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了谁才努力到现在?
丽华的脑袋没办法正常运作。唯有沸腾的情绪奔流在身体各个角落,为每一个细胞点燃了火苗。
“哇,哇哇哇!”
抵挡不住的峻护栽了个跟头。
两人扭打成一团。
丽华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随后让她记在心里的光景,是自己在扭打途中滑了一跤、失去平衡倒向地上的模样。
“啊——”
闪不开了。
由于她满脑子只顾著大闹,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
那个女的,就待在她跌倒的方向。
丽华以为她们会撞在一起。
下个瞬间。
面对大骚动还能满不在乎地啃书的那个女生,忽然消失了踪影。
不只是对方消失而已,丽华的视野还不明所以地反转了一圈。
她看见杨榻米,然后看见墙壁,再看见天花板,身体就这样违背了重力和惯性法则,感觉轻飘飘的。
——回神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规规炬炬地坐在地板上了。
现在,丽华就坐在茶几前。
“可以的话。”
有声音传出。丽华费了几秒,才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对方发出的声音。
“请你们安静一点,因为打扰到我看书了。”
缓缓坐下的那家伙说道。态度颇为冷静,彷佛什么事都没有那样。
“…………”
丽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那女的一边起身一边闪躲,避开了就要撞上的丽华,还一把揪住丽华的手、捧起她的身体,顺势用合气道的技巧卸去了力道,魔法般地让丽华在着地时毫发无伤——还要经过满长一段时间,丽华才会发觉这件事。
泄了气以后,丽华瞠目结舌地望著那家伙。疑似意外当上丽华恩人的那个家伙看着书,像是对他们失去了所有兴趣,机械般地持续在翻书。
看来这丫头的能耐,似乎远远超过自己——光凭直觉而没有倚靠理性的丽华,只有感觉到这一点。
*
…………因此,丽华彻底对月村真由留下了最差的第一印象。
(这女的是怎样?不讲话又不理人又没有表情,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感觉好不舒服——只不过人长得好看一点、运动神经好像还不错,态度就这么嚣张!而且她居然和青葱男同居!哎哟,讨厌死了!本小姐现在很火大很不耐烦,一点都不痛快!)
丽华姑且听峻护说明了状况,单单了解到他并没有劈腿,即使如此丽华肚子里的气还是消不下来。
(基本上青葱男也太随便了!就算是受人所托,怎么可以和同年纪的女生住在一个屋檐下——而且都已经有本小姐在了,他居然还悠悠哉哉地让人牵著鼻子走!)
丽华心想,看来有必要得好好跟他谈一次。
尽管她气势汹汹地站著擦起手,眼睛也睁得吓人——“对不起喔,丽华,接下来有一项打工说什么都不能取消……要是知道你今天会来的话,我就可以先调整班表了……”
被峻护这样哀求,丽华也没办法说什么。实际上没事先约好就找上门来的是她自己。
“那你们两个好好相处喔,我会尽早回来的。”
意思是:拜托你千万要克制。峻护一面叮咛一面匆匆出了门,然而他的话对现在的丽华来说都是马耳东风。
“…………”
丽华保持威吓的架势,眯眼瞪起了那个让她觉得嚣张又烦人的丫头。
这阵子的丽华,已经开始培养出北条财团继承人的威严。即使是大人,挨到这样的目光也总要敬她三分,把主导权让给小小的女王——本来是这样的。
“…………什么事?”
她使出的眼神在月村真由面前却像白忙似地,感觉跟微风吹过一样不痛不痒。
(唔!)
丽华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忍下就要发作的脾气。虽然这也是因为峻护才刚拜托过,然而更重要的是,她觉得现在爆发的话就输了。
丽华一句话也不说地坐正在榻杨米上,跟真由面对面。
依然挑著柳眉的她,正在犹豫该怎么出招。可是……
“其实我有听说过。”
让她恼火的女生没停下翻书的手,咕哝了一句。
“…………你听说过什么?”
“我听过你的事,丽华。”
“本小姐的事?”
“因为峻护常在话题中提到你。”
丽华的眉毛跳了一下。
(居然叫他,峻护。……?连我都没有那样叫过,怎么会有人这么厚脸皮啊……!)
“他一有空就会提到,说有一个女生对他很重要。”
丽华的心脏扑通猛跳了一下。
“他还说那个女生的性子就像烈火,却又有著跟个性一样的刚烈美感。而且气质非常高尚、耿直又高洁,将来肯定会变成了不起的人。他非常喜欢那个女生,还和对方做了重要的约定。”
他是这样讲的吗?
原来那个男的,是这样评价她的吗? 丽华可以感觉到自己不只是脸颊,连耳根都染成了通红。
她不自觉地低了头,而真由的声音仍继续落在她头顶:“于是我问他:明明有个女性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现在你却要跟我住在一起,这样不是很不方便?难道不会让对方担心吗?结果他回答了,他说如果是丽华的话一定可以谅解的,所以不用担心。”
虽然丽华心里一直小鹿乱撞,但听完这番话她回过神了。
体会到真由发言中的用意,丽华摆出苦涩脸色说:“…………你这样不是很卑鄙吗?”
被真由这样一讲,她不就不能责怪峻护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
月村真由一脸不以为意地——虽然,只是在丽华眼里看来是那样而已——否定了。
开口解释时,她依然一边看着书:“假如我现在完全不帮忙说话,就会给峻护带来某些麻烦吧?我有欠他人情,一宿一餐乘以好几遍的人情。无论用什么形式,要是没有先多少还一点的话,以后这些帐是会算不清的。”
“…………”
“请你放心吧。”
月村真由头一次转头看了丽华,如此说道:“因为我对别人的东西没有兴趣。”
“…………”
丽华不得不接受。
总之由于自己繁务缠身,她也没办法待得太久。根本说来,她还要瞒著家里监视的目光才能来到这里。
也没办法等峻护回来,丽华只在破公寓停留了短短一阵就必须离开。
(不管怎样,现在事情有了变化。)
千金小姐愤然下定了主意。
原本她重重发过誓,在自己觉得自己“变得能独当一面”之前,要避免跟峻护见面。但事情变成这样,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都已经冒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与自己互许将来的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何况这女人的个性属于丽华很讨厌的那型。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具备了深不见底的潜力,凌驾在丽华之上。
这已经是现实中的危机了,并不是她想见峻护才编出来的借口。不管那两个人怎么主张自身的清白,丽华实在没办法不说话。
丽华只跟最亲近的人讲了某种程度内的事情缘由,要求他们协助。
往后一阵子,她想尽可能从行程中拨出空档,为自己留下不会被任何人和任何事干预的自由时间。而且这件事还要对周遭极度保密——相对地,她愿意比以前更积极地接受补习或学习才艺。
听了这些,“最亲近的人”当中排名第一的保坂光流频频苦笑,但最后还是肯给予协助。
如此这般地,丽华获得了包含北条义宣在内几乎没人知道的私密时间。
某段时期内,丽华曾刻意疏远自己和峻护的关系,而现在又像这样复活了。
危险分子必须被排除。这是丽华做出的当然结论。
有这样的一句话:无火不生烟。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把可能变成火苗的月村真由赶出那栋公寓呢?
但这项结论在计划刚出炉的阶段就被迫撤销了。因为峻护早早察觉了丽华的企图,强硬地表示反对。
照他的主张,月村真由是重要的照料对象。
而且这名少女,还是他负起责任帮人照顾的。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赌上他的名声,帮忙守护月村真由的利益。
月村真由会希望留在这间破公寓,有她自己的理由。
因此他得付出最大的努力让真由如愿,哪怕这不顺丽华的意——峻护是这样主张的。
二之宫峻护平时为人是很温和,然而只要话一出口,这名少年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
就丽华的立场也只能做罢了。因为她也很喜欢意中人的这种特质。
那么为了让危险分子失势,又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安排让真由自己离开公寓——这种做法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要在峻护眼前这样做,丽华会有顾忌。再怎么说,北条丽华是将来非得成为他伴侣的人。长远来看,这种计策对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会产生正面作用。
干脆自己也搬来公寓住吧?丽华甚至这样想过,不过家里的情况实在不可能允许她做到这种地步。峻护还有破公寓的事情,丽华都瞒著自己的父亲义宣。要是被发现,最坏的情况下很难说她和峻护不会永远被拆散。
丽华咬紧了牙关。她对什么苦都不用吃就能和峻护在一起、还理所当然地待在这种立场的真由,嫉妒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剩下一种手段。
她只能展现出北条丽华的实力,占到比月村真由更多的优势。
“本小姐最近在读这种书喔。”
那天自己跑到破公寓的丽华挺胸这么开了口,而她手上捧著一本颇厚的书。
“喔……那是什么书?”
等峻护满有兴趣地看了过来之后,丽华便说::晅是宏观经济学的书。”
“呼嗯……不过这看起来好像是德语耶,丽华你看得懂啊?”
“小意嗯而已。”
“嗯——那真厉害。”
峻护坦然表示佩服,丽华也高高翘起鼻子。
实际上这实在不是七岁小孩读得懂的书,说起来丽华绝对是很厉害的。这一个星期里,她几乎都熬夜在啃这本书,要是没有让家庭教师帮忙那就更厉害了,不过这归这、那归那。
“咦?这么说来,我记得……”
这么开口的峻护察觉到了。
“之前真由是不是也在看这本书啊?”
“哎呀,好巧呢。那一位也有读吗?”
事情当然没这么巧。丽华事先就知道那女的——她锁定的目标读完了这本书。
丽华“哼哼”地瞥了真由一眼。那个话少的女人只有把目光转过来一下,微微点头后又马上恢复平时看书的姿势。
“嗯,要说真由也好,你也好,真的都好厉害耶。” .“身为北条财团的继承人,本小姐学的是帝王学,所以这种书说起来是必读的啊。”
“原来如此,你真努力耶。”
“对了,青葱男,你对这本书有没有兴趣?不嫌弃的话,本小姐可以特地为你解说里面的内容。”
“啊,那绝对要请你指教一下啰。”
“好吧。基本上所谓的经济学,一般可以概略分为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两种——”
“呼嗯呼嗯。”
“不同于针对最小单位的经济活动做研究的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更重视大局。比方国家规模的经济活动,就是他们针对的研究目标——”
“呼嗯呼嗯。”
“…………哎,大致上就是这样啦,你能理解吗?”
“呃,抱歉。连一半都不懂。”
一半都不懂?”
丽华偏了头。宏观经济学在经济学当中堪称必修学分。如果是这名少年,应该会理解得更多才对啊。
“我以为我已经尽量精简过内容,像你这样的人,我想绝对跟得上就是了。”
“呃,你讲的内容确实很精简,这个我懂。可是我跟“理解”还差得很远耶。哎,丽华你好厉害。”
(…………直的是这样吗?)
虽然感到半信半疑,但丽华立刻便接受了。仔细一想,这段时间内她一直拚死拚活地在钻研学问,即使成果显现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梢梢赢过了以往连任何一点都比不上的对手,让丽华得意起来。
不过她现在的目的,并不是要超越峻护。
“顺带一提,我问你。”
丽华找上了月村真由。
“什么事?”
“你也读了这本书对吧?”
“读了。”
“理解里面的内容了吗?”
“大致可以。”
真的吗?如此怀疑的丽华很想哼出声音来。毕竟连北条家请到的家庭教师,都对这样的书籍感到棘手,丽华也是用尽手段才终于得到一定的成果。而且她还花了一个星期,总算才有这样的成果——谁知道月村真由究竟又能理解到什么程度?
“关于那本书,本小姐有几个疑问。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陪我讨论一下?我想这样对彼此都有帮助。”
“…………”
话少的女人从书本前抬起头,瞄了峻护一眼。看来她是在确认峻护准不准。
“呃……”
峻护梢微想了一下,不过真的只有短短一会儿而已。
“嗯,这样应该也不错吧,而且说不定你们还能趁机变得要好。”
“……那么……”
没表情的女人依旧端正坐著,只转了方向看著丽华问:“你说有疑问,具体来讲是哪个部分?”
“我想想,例如一百二十页的第八行那一带吧。”
哼哼,丽华笑著从鼻头呼了气。
反正你才不可能记得哪一页写了什么——丽华评估过真由的斤两,刻意使了坏心眼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嗯,你是说关于货币实质效果的那段叙述吧。”
真由干脆地点了头回答。她讲的是正确答案。
“基本上,就算货币增量会增加经济主体的支出,这与实质生产量的增加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即使支出增加了,如果生产没有增加的话,也只会造成通货膨胀。而且就算能肯定货币成长率与通货膨胀率有密切关系,我认为那对于实质成长率还是没有影响。话虽如此,至少就短程而言,货币有增加实质生产量的效果,这种分析也是存在的——”
就在丽华因为事情出乎意料而讲不出话的时候,原本话少的那个女人却接二连三地展开了论证:
“就算物价和失业率并没有长期/持续性的相互关系,两者之间仍然存在著负面的相关性——会有这种解释,是出于人们对价格情报的误解;不然就是价格本身出现了僵固。若是照傅利曼和菲尔普斯的说法,重点在于对价格的预估错误;相对地卢卡斯的说法则指出,对价格整体和本身生产物的价格认知有误,才是问题的重点。但不管论点为何,早期凯因斯主义者在嗯考这个问题时,似乎是以价格僵固性为前提。另一方面新凯因斯主义者则提出了解释,他们认为价格僵固性是人们在合理行动下的结果——”
接下来的内容,丽华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真由讲的全都是她还没理解的事情,基本上就连她们讨论的书里头没写到的,真由也开始滔滔不绝地搬出来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样你了解了吗?”
“……………………你还真有一套嘛。”
总算应声的丽华只讲了这些。
当然,她是不懂装懂。
真由什么话都没说,但丽华撑场面的态度恐怕早被看穿了。
“哎,你们两个都好厉害。”
虽然峻护是这样佩服地说的,然而在当事人的眼里看来,孰优孰劣很明显。丽华只能在表面上摆出笑容,心里却咬牙切齿。
虽然计划从开头就重重摔了一跤,但丽华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气馁。
在这之后,丽华又陆续找强敌一决胜负。
有时候,她们比的是厨艺。
和峻护度过短暂的同居生活以后,丽华增进料理技术的热忱便提升到了极高的层次。无论是为了帮共享苦乐的配偶补充营养、或者提供慰藉,磨练所需的厨艺都是身为伴侣的女性应尽的本分。她把最优先的帝王学撇在一边,秘密地反覆修练了很久。
“哎呀,这顿晚饭会不会太朴素了啊?”
看准了轮到闷咖女做饭的日子,丽华哼声笑道。
她瞄了眼站在厨房的真由手边说:
“泺拌菠菜、盐烤沙丁鱼、水煮南瓜……全是些费不了多少功夫的简单菜色嘛。”
“…………”
话少的女人一手拿著书,默默地在锅子前顾火。尽管峻护脸上有些苦笑的味道,但是他似乎也打算默默地观望。
“换成本小姐的话,就算用相同材料也能做出不一样的菜,而且会比你做的更豪华、更赏心悦目,而且更好吃。真可惜,眼睁睁看著这种简直像在浪费材料的行为,我居然什么都不能做!本小姐对于自己的无力真是太不甘心了。”
没表情的女人从书本前抬起头,朝峻护望了一眼。
“呃,我想想喔。”
身为屋主的少年露出嗯考的模样,想了一会之后便说道:“还是说,你们要不要比一次看看?基本上条件是相同的,你们两个人可以比比看谁的厨艺比较高明。”
丽华求之不得。
听到口出狂言的真由要直接用现在做的菜参加比赛,丽华一边嘲笑,一边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她要做的菜色是“炒菠菜佐南欧风味酱”、“奶油番茄沙丁鱼义大利面”、“干层面风味的南瓜局烤派”。除了这栋公寓有的东西之外,丽华当然不会用到其他设备或材料。
忙来忙去花了和劲敌差不多的时间后,丽华也调理完毕了。其中当然没有任何一道手续有放水。
“别客气,尽情享用吧。”
丽华一边擦汗一边挺胸说道。虽然做得急就章,但她有自信已经把现有的技术全部灌注在里面了。
“那我就开动罗。我吃看看喔……”
当评审的峻护开始试吃了。真由做的菜,他跟丽华都已经试吃过了。闷咖女的作品明明很单调,味道却能让丽华恨恨地低吟。但是那实在不可能敌得过丽华仔细花功夫做的菜。
“嗯,好吃。这个味道很棒耶。”
峻护露出满脸笑容。
“只用家里有的材料,还真能做出这么棒的菜呢。这样好像已经比我还厉害了,丽华你进步了耶。”
“哼哼,当然啦。”
“不过…………”
可是峻护却把眉毛竖成了八字形,宣布说:“要分胜负的话,这次应该算真由获胜。”
“什——”
也难怪丽华会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结果会变这样?你对本小姐的菜到底有什么不满?”
“我什么不满都没有喔。我也觉得你做的真的很棒,不过要分胜负的话,还是必须判成真由赢。毕竟你们两个确实有差别,虽然只有一点点。”
“到底为什么……难道说,是她的菜比较合你的胃口?还是因为你喜欢和风料理,或者盐巴用的量不一样……理由是这样吗?”
“不是啦。嗯——我想想喔……丽华,你再吃一次比较看看好了。再吃一次你做的菜还有真由做的菜。”
尽管愤愤不平,丽华还是照做了。
首先她试了自己的菜。和端出来之前试过的味道一样,完成度就像她在料理前先想好的一样,没有任何称得上失误的部分。
跟著她尝了真由的菜。那也是之前让她恨恨低吟过的恼人菜肴。丽华同样吃不出任何像缺点的缺点,味道出色得和她的菜难分高下。
然而她也不觉得,那有好到可以把自己的作品比下去。如果是平手她大概还能接受……
(——咦?)
丽华的舌头尝出了些微差异。
她又吃了一次做比较。差异比刚才更明显了。
要是被问到有哪里不同,丽华也无法立刻说出来,但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起做了比较她才发现,似乎有某个部分几乎是可以判别成误差的。
她觉得自己的料理,比理想中的味道差了一点。
比起在北条家做的时候,只差了一点点。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本小姐已经做到尽善尽美了……可是在我们家厨房做的时候,味道明明更……”
丽华露出了“啊”的表情。
“你发现了吗?我想那大概就是原因吧。”
峻护点著头说明:
“毕竟我们家是这样的破公寓,厨房的火力并不强,基本上能用火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和能够同时运用好几台瓦斯炉的厨房一比,煮菜的方式绝对会有差别。再说这里的调理用具也不算万全,像菜刀利不利、水龙头的水量之类都是问题……总之呢,这部分只能自己设法补足了。”
丽华头低了一半,一边也静静地听著峻护解说。
所有问题她都自觉到了。
“你今天做的是满费功夫的菜色,所以花下的心思越多,设备造成的差异也就越明显。
即使最后输掉,我觉得你也已经把我们家的厨房用得够巧妙了……”。
“唔……”
“从这一点来看,真由做的菜就很简单,都是一些不管在什么环境下开伙,也很难出现差别的菜色。而且也不用为了弥补设备不良而忙东忙西的,煮菜时可以充分专注在最低限度该注意的地方上面。”
丽华试著回想了自己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的模样。
同时,她也想起了真由眼睛片刻不离地顾著火的模样。
“单纯比味道的话,丽华你做的是比较好……不过我个人还是必须判真由赢耶,毕竟我说过这是在“比厨艺”了。”
峻护会这样判断是理所当然的。
她们比的并不是菜色,而是做菜的技术。
尽管明白这一点,丽华却犯下了失误。
她完全输了。就算只是些微的差距,她仍然输得彻彻底底。
“不过呢,老实说我自己是觉得输赢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笑著说完以后,峻护开始痛痛快快地吃起桌子上的菜。
“因为能同时吃到两个手艺这么好的厨师做的菜,我真的好幸福耶。哎,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的厨艺都好好。看来我已经比不上你们了,不管是真由或丽华都比不过。”
峻护愉快的声音,丽华连一半都没有听进去。
她只能静静地瞪著貌似对话题不感兴趣,赢了也不得意,依然在看书的真由。
有时候,她们比的是体能。
“本小姐最近在练习铁人三项呢。”
自己跑到破公寓的丽华一开口便这么说。
“喔,铁人三项?”
峻护露出有点讶异的脸问:
“你又为什么要做那么累的运动呢?”
“为什么要呢?这样问我实在太奇怪了。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对本小姐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娇小的千金小姐“哼哼”地拨著头发说:“因为要挑战人体的极限,铁人三项所具备的层面最广,可以说是究极的竞技。跑步、游泳、骑自行车——每一项都是极为单纯又具备无限深度的运动,而且还必须长时间操劳到四肢,对参与者要求的体能简直苛刻得不合常理。”
“呼嗯呼嗯。”
“可是正因为如此,身为北条财团下任领袖的本小姐,才有义务及意义去挑战。本小姐必须成为君临于众多部下之上的绝对王者,为此当然要在智慧上赢过别人,更得在体能方面也获得压倒性优势。”
“嗯嗯,原来如此。不过你这个年纪要做那么辛苦的运动,感觉有点过火耶。身体还不发达的时候就锻炼过头,反而会搞坏身体喔。”
“我当然没有练得那么正式,终究只是在锻炼身体的范围内做挑战而已……对了,青葱男,你要不要试着练看看?和本小姐一起。”
“我啊?嗯——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是铁人三项的苛刻程度也绝对能克服吧?”
“呃……”
峻护显得意外地为难。
“怎么了,青葱男?你又有无论如何都取消不掉的工作吗?”
“呃,也不是啦。”
“那你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告诉我理由。”
“呃……”
应该可以以自身超高效能为豪的少年在思考过一阵后,终于搔著脸颊坦承:“因为外面好热……之类?”
“你居然这么软弱!”
千金小姐头上长出了角,正准备怒涛般地开始说教。察觉到迹象的峻护连忙站起来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去就是了嘛。”
于是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挑战起体力的极限了。
丽华拖了一脸不感兴趣、读书读得正入迷的真由当见证人及监视人,一下和峻护在河里游泳,一下在马路上到处跑,一下又转战坡道。
“等……等一下……我放弃,放弃了啦。”
在半途中,先吃不消的是峻护。
“什么嘛,你太散漫了。这样还能算是男人吗?”
发现少年出局的时机比她预料得早了太多太多,丽华频频表示愤慨:“打起精神,休息过后就要再继续了喔。”
“呃,抱歉,我真的撑不住。今天就先这样吧。”
“你怎么会这么丢脸……本小姐实在没办法压抑住失望的情绪。”
“突然练这个太勉强了啦。”
照常理来想,丽华也很清楚这样太勉强了。但如果让这个男的来,凭他的本事绝对够。
丽华原本是这样深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