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1 / 2)
我和她初次见面是在梦里。
把这情境转换成语言实在是充满槽点,在梦里见面是什么鬼,又不是青春期少年的妄想,虽然我确实正值青春期,我才十六岁而已。
回到正题。
当时的我简直得意到目中无人,毕竟我能够自由操控梦境。
†
『这世界充满了垃圾。』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我而言,我妈就是个垃圾。她整天唠唠叨叨,还会擅自闯进别人房间打扫,年过四十后甚至学会用超厚浓妆武装自己,最喜欢综艺节目还有和三姑六婆讲八卦,反正她就是个垃圾中的垃圾,说是无可救药的大垃圾也不为过。
我的学校也充满垃圾。我同学都是些学会玩手机、用社群软体就得意忘形的猴子,那些低能满脑子只想着打炮。我在学校只能闭上眼、戴上耳机开大音量,在猴群度过无意义的时光。和我有交集的人,就只有校内第一的不良学生,每次开口就只会说:「喂,治郎,今天买红豆面包给我,别忘了果汁牛奶啊,听到没。」
这时我身处的世界,有百分之百被自家和学校这两个地方占据,既然这两个地方都充满垃圾,就等于全世界都是垃圾。
我能取得这股「力量」纯属运气。
就这点来说,我的运气真的很好。
人生就好比是买彩券,不中就是不中,真要中奖时想挡都挡不住。
†
「啊──哈哈哈哈哈哈!!!!!!」
现世如梦,夜梦方真。
曾有作家如此一语道破。
这是名言中的名言,也是事实,这点我十分明白。
「治郎大人太厉害了!」
跟班A谄媚道。
「治郎大人真是出色!」
跟班B磨蹭着说。
「治郎大人实在优秀!」
跟班C巴不得直接舔我的鞋子吹捧说。
今晚大摆宴席。
身着华衣的俊男美女、勇猛精悍的近卫士兵,在凡尔赛宫般奢华的宫殿整齐列队,放眼望去,尽是美食佳酿。
端坐在王座上的,正是立于世界顶点的本人我──佐藤治郎。
「啊──哈哈哈哈!」
我单手拿着红酒杯大笑。
「来,喝酒!跳舞!歌唱!今晚不拘礼数!大家尽情狂欢,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如您所愿,治郎大人!」
「大家喝酒唱歌跳舞!祝治郎大人万寿无疆!愿治郎大人荣耀长存!」
这里就是我的「王国」。
只不过这里是梦境世界。既然无法区分梦境跟现实的话,想把哪边当成现实都看当事人意愿,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我是最近才发现这股力量,没什么特别的契机,真的就是突然之间,如晴天霹雳一般得到了。
(插图008)
梦境。
有一说法是睡眠时,人类的大脑整理记忆时,会看到类似幕间剧──或者该说是杂乱无章的景象。
而我能自由控制每晚睡梦的景象。
要问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做不到的人就是做不到,而我就是做得到,两者间的差异,就和能自己动耳朵跟做不到的人一样,即使叫我说明,我也只会语塞。
某一天,我就突然变成做得到的那方。
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我刚才也说了,这跟买乐透没两样,而这世上几乎所有事物都靠运气决定。
反正我就做我的梦。
这个梦自由到能任凭我恣意妄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勉强没有与现实世界脱节。
我向跟班A说。
「喂,你。」
「治郎大人,有何吩咐!」
「过来帮我按摩肩膀。」
「好的,乐意之至!」
我向跟班B说。
「喂,你。」
「治郎大人,有何吩咐!」
「你的裙子太长了,再弄短一点。」
「好的,乐意之至!」
我向跟班C说。
「喂,你。」
「治郎大人,有何吩咐!」
「让我看你的内裤。」
「好的,乐意之至!」
跟班们收到我的命令,一个个露出迷蒙陶醉的神情。
我还刻意挑选可爱的女生做为跟班。跟班A是我班上嚣张的班长、跟班B是用看着垃圾般眼神瞪我的辣妹、跟班C是我好心向她攀谈却无视我的文艺社员。她们身上穿的,都是女仆装、旗袍、护士服一类的装扮。
简单来说,我依照个人喜好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能让现实中那些叫人火大的女人,穿上我喜欢的衣服,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哪里还找得到如此美好的世界?能自由操控梦境就是这么一回事,这股力量完全超越了VR技术,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能力。
多么愉悦,我手拿酒杯发布下个命令。
而命令对象,就是平时使唤我跑腿的不良学生。
「喂,你。」
「……干么。」
「去买红豆面包,别忘了还要果汁牛奶。」
「开什么玩笑!谁帮你跑腿!」
创造这种反骨仔,对我的王国也算是适度调剂,毕竟被一群绝对服从、崇拜我的人包围,实在是缺乏了点乐趣。
「少啰嗦,快用跑的去买,限你在一分钟内从便利商店回来。」
「哼,谁要听你这白痴的话!而且这个世界哪来的便利商店!」
「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我刚才在宫殿外造了几间便利商店,要去小七还是全家随便你。这是我这个国王的心意,还不哭着向我谢恩。啊,钱就用你自己的Suica付吧。」
「我○!」
「哦,态度可真叛逆啊,要我把你打扮成婴儿模样做为奖励吗?让你穿上尿布、口含奶嘴,还只准用『叭噗──』回话如何。不过我这人非常善良,要是你当众失禁了,我可以亲手帮你换尿布。啊,我忘了说,便利商店距离这里,用冲的大概得花五小时才能到。」
「你这家伙,开什么──」
「倒数已经开始啰?一──二──三──」
「可恶!你给我走着瞧──!」
不良学生撂下狠话跑走了,不对,是去跑腿了。
真是爽快。
白天的恨意在夜晚梦境中一笔勾销。
我就是靠着这种方式,勉强和充满垃圾的世界相处,真是舒压,要不是因为能这么做,我才懒得面对现实世界。
「来来来,喝酒、唱歌、跳舞!今晚尽情狂欢!」
「乐意之至,治郎大人!」
「乐意之至!」
「乐意之至!」
跟班们附和道。我为了自己而摆设的宴会达到了最高潮。
乐团演奏着轻快的音乐,参加宴会的人们把酒言欢,毫不吝啬地赞美着宴会主人,也就是我这个世界的主宰。
啊啊。
真好。
太爽快了。
这才是我的世界应有的形态。
在夜晚梦境中,我是自由的,不会受到任何拘束,什么都做得到。
这才叫无所不能。
能够自由控制每晚做的梦,哪有什么比这还要更美好的──
唯有一件事实,是我心中的重担。
那就是夜晚过后,黎明肯定会到来。
「只有这点无可奈何啊……」
我不禁碎念道。
做梦始终会清醒,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一到早上,梦境便会如雾般消散。我又得起床、换衣服、吃早餐、刷牙、坐电车,进到满是猴子的教室,没有容身之处的我,只能趴在桌上装睡,想办法撑过这段垃圾一般的时间。
啊──真是讨厌。
好不容易做了开心的梦,竟然又想起讨厌的事。
夜梦方真,即使我如此催眠自己,依旧无法跨越现实这面厚重的墙壁。
嗯──
就不能想点办法解决吗?
我可是国王耶,在梦里都能如此为所欲为了。
我是最近才取得这个能力,也确实为自己能自由操控梦境而欣喜不已,导致没有深入思考过。这股力量,应该能用在其他地方吧?
如果现世如梦,夜梦方真。
那么将夜晚和白天的世界颠倒过来,如此荒诞无稽的事,说不定也有可能办得到。
这么一想还真是愉快,若是能实现,我肯定能过得比现在还要快活,这下说不定真的得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做。对现实举旗造反,彻底改写世界法则,光是思考就觉得这实在太美妙了。
「这实在不可取啊。」
……有人如此说道。
一个我之外的某人。
「说实话,你的想法非常危险。」
『那个人』接着说下去。
一名不速之客,闯入我的盛宴。
「若是你就这么沉溺于自己的妄想之中,我还能放你一马,如今你却打算对世界造反──如果抱持超越自身能力的非分之想,就会出现像我这样的人来制止你喔。」
「…………」
我整个人愣住。
我手握酒杯,一语不发,直盯着这个人看。
这个人的装扮实在诡异。
他全身被附带帽子的斗篷包覆住。
手握看似钩爪的手杖。
最引人注目的,是覆盖住他整张脸的面具,面具眼部镶嵌着玻璃,口部长着如灰鹭一般修长的嘴喙。
我时脉降到低点的思考回路再次运转,此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词汇是──瘟疫医生。那是在中世纪欧洲,名为黑死病的瘟疫大流行时,四处奔波治疗病患的医疗人员。
然而最诡异的莫过于,我不认识这家伙。
这里可是梦境的世界,是我随心所欲创造出来,只属于我的梦幻世界。光是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那就已经是怪到极点的事了。况且他还是突然出现在眼前,而我丝毫没有察觉。
尤其是他的声音特别不顺耳,那彷佛是电视里经常听见,为保护当事人个资所做的变声处理,再将那个不愉快的感觉强化数倍。光是听着,我的大脑就好像要腐烂掉了。
宴会骤然停息。
塞得宫殿水泄不通的人们,正确地呈现了我的心理状态,他们一语不发,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弹,有如时间停止般定在原地。
跟班ABC──班长、辣妹和文艺社员,不安地偎在一块,神情紧张地观望着我们。这几个家伙是我特别以超高完成度重现在梦里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会自主行动,既然你们感到不安,干么不过来靠在我身边?拜托别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举动特别真实好吗?
……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吧。
我终于开口。
「你,是谁?」
「我吗?」
他耸肩说。
「我只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你也可以当我是医生。」
「什么意思?你在胡说什么?不,那些都不重要。这里可是我的梦里啊?是任凭我自由控制的梦境,为什么会有不认识的家伙出现在这?」
「这很简单,因为我是自在的。」
他只说了句不构成答案的话。
因为他是自在的?意思是他是无所不能?如果真的就字面上解释来看,那他确实什么都做得到。可是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我能理解你的疑问。」
他听得见我的心声?
他点头示意说道:
「不过没问题,因为你的梦,将在这里画下终点。」
他举起手中的杖。
我脸部抽搐。
因为他的手杖忽然变大到覆盖我的视线,就连形状也跟着改变,化作一把满是尖刺的铁锤。
澳洲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名叫艾尔斯岩,请试着想像那玩意浮现在自己的正上方,应该多少能理解我当下的感受。
「再会了,愿你无论是健康或疾病,都能拥有美好的现实。」
铁锤挥落。
我连同我的世界,如字面意思被敲成粉碎。
†
以上就是事件始末。
我与他的第一类接触,被单方面画下休止符。
我和我的梦境被轻易讨伐,我发出了如同野兽被砂石车辗过的悲鸣,从床上弹起。
衣服上沾满汗水。
我感到口干舌燥,能够发出刚才的叫声根本不可思议。
早上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房间,细碎灰尘看起来闪闪发亮。
刚才的是梦?还是现实?
应该是梦,可是未免太过真实了。
我能够自由操控自己的梦境,单就这点而论,我的梦就已经比一般人还要更加真实。即便如此,刚才的梦简直栩栩如生,令我不禁背脊发凉。
(插图009)
就在此时,老妈闯进我房间,用尖锐声音大喊:「治郎──!你是要睡到什么时候!」我则回嘴:「吵死了老太婆!不要随便进我房间!」接着我(尽管感到厌烦)换衣服、迅速吃完早餐、刷牙、坐电车上学。在教室里,班长(跟班A)对我冷眼相待,辣妹(跟班B)顾着涂指甲油没空管我,文艺社员(跟班C)盯着小说,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喂,治郎,今天买奶油面包。」不良学生则一如往常差遣我跑腿。
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
直到我从学校回家,才重新冷静下来。
(昨天的梦不过是突发状况罢了。)
我如此说服自己。
也是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以为能够自由操控的梦境,发生出乎意料的状况,这种事多少都会发生,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这能力究竟是怎么回事,出点意外也不足为奇。
「嗯,只是意外罢了,嗯。」
我得出这个结论,再次迎接夜晚。
这次要做一场能把垃圾日常的忧郁一扫而空,叫人嗨翻天的梦。
一入眠,我又回到属于自己的王国。
今天宫殿也是人山人海,众人沉醉于盛宴,跟班A班长、跟班B辣妹、跟班C文艺社员,依旧醉心于我,不良学生抛下「给我记住!」的狠话,奔向便利商店跑腿,今晚我依旧龙颜大悦。没错,就是该这样才对呀,这才是世界该有的面貌。一切都由我摆布,人们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白天的时间根本就是垃圾,夜晚时光才是我的现实。真是的,要是现实跟梦境能颠倒过来不知道有多快活──
「真叫我吃惊。」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瘟疫医生,又是他。这个穿着诡异、莫名其妙的家伙,昨晚把我的梦境敲得稀巴烂。
「你怎么还在做梦啊?生命力如此强大,真叫人佩服。」
「你、你竟然又跑出来捣乱──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好意思,该说再见了,愿你这次能拥有美好的现实。」
†
我再次从梦中醒来。
汗流浃背的我从床上弹起大喊,阳光从窗户照入,外头麻雀吱吱喳喳地叫着。
喂喂喂。
真的假的。
这家伙怎么又出现了。
这次也是突发状况?怎么可能连续两天发生?再怎么说都不对劲吧?
和前天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拿巨槌敲烂我,而是用类似电锯的机械将我切碎成块。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一样。任我随心所欲控制的梦境中,出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而他将我的梦彻底消灭,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治郎!你是要睡到什么──」
「就说你不准进来了老太婆!」
换衣服、吃早餐、刷牙、坐电车。
今天依旧在学校被跟班ABC当成空气,被不良学生叫去跑腿,虽然我没特别表现出来,其实内心焦躁到不行。不不不,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变这样?他不会今晚也照样出现吧?应该不会吧?
「哎呀,想不到你今晚还来呀。」
出现了。
瘟疫医生。
「虽说有二就有三,不过有道是事不过三喔。」
他举起手杖。
手杖变成了筒状的铁块,那形状如同战舰大和号自豪的主炮一般,当我回神,偌大轰声已然响起,我和我的梦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片灰烬都不剩。
†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都是以同样结局收场。
我做梦,瘟疫医生出现在梦里,将梦境和我破坏。
瘟疫医生的手杖,能变化成各种形状。
有时是火焰发射器,又有时是机关枪,或者单纯的大剑,后来还变成我所不知道的某些东西,就连是不是兵器也不清楚,总之那把手杖不断改变造型,且一成不变地蹂躏我和我的梦。
第十七天。
同样的情境不断上演,就连了无新意、只有同一个老梗能玩的艺人,都不会炒这么多次冷饭。
然而状况产生了变化。
改变的是我。
瘟疫医生照常出现在我今晚梦中,他叹了口气表示对此感到厌烦,并举起变形成不知名武器的手杖,就在他打算挥下武器,告别今晚梦境之时。
发生了超出他想像的事。
我挡下了他的武器。
「……真令我惊人。」
瘟疫医生叹道。
「光是有深不见底的生命力还不够,你竟然培养起了抗性?」
「别以为!」
我咬牙切齿地喊。
我的声音颤抖,不只是声音,连接住武器的手也直打哆嗦。只要稍微恍神,今晚我就会被这形状诡异、打下去肯定很痛的武器给彻底消灭吧。
「我会!一直!挨着!打啊!」
「好气魄。」
瘟疫医生说。
看来他藏在假面底下的脸正笑着。呵呵呵,我听到了类似这样的声音,偏偏还是用变声器修出的声音,实在叫人不爽。
「其实我并不喜欢干劲、努力这一类土气的事物,但你接受我那么多次治疗还能苟延残喘,实在令我佩服。」
「你、嚣张个、什么劲……!」
即使我摆出强硬态度,情势依然对我不利。
瘟疫医生不过是稍稍对他那外观怪诞的凶器(看起来像是扳手、打洞机、电钻组合而成的武器)施力,我就得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挡,这时他再轻轻对我吹口气,我便无力回天,只能被他砸成肉饼。
「你到底算什么东西啊!每天晚上擅自闯进我的梦里!把梦摧毁还扯什么治疗!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打烂的人是什么心情!再说我只是在梦中享乐!妄想是个人自由!这是人权!我的人权被你践踏了!听懂没!?你这是侵犯人权!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做梦!要是连梦里都没有容身处,你是叫我活在什么地方!」
「感谢你的灵魂呐喊,我们来聊聊吧。」
「咦?」
瘟疫医生顿时卸下力道。
变化成凶残造型的武器,转眼间变回原本的手杖形状。
同一时间,失去支点的我,如松脱的伸缩杆般向前倾倒。「咕嘿!?」还发出了有如青蛙被踩扁时的叫声。真是丢脸,就不能让我在梦里表现得帅气点吗。
「老实说,我现在被迫改变方针。」
瘟疫医生拉了张放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喂喂,你会不会太惬意了点,这里可是我的城堡,那张椅子是我为了招呼客人才创造出来的耶。都怪你今晚又闯进我的梦里强制终止宴会,害得城里连个人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