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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十一点的告白(2 / 2)




而我同时又知道了另一件事情。斋藤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担心我,不希望我被卷进这场纷争中。比起遭受恐吓的自己,她选择保护我不受她牵连。她完全没有告诉我自己被人恐吓一事。我和她绝对算不上是好朋友。



然而──当我拋弃斋藤由佳的那一刻,我一定再也无法喜欢自己了!



我将会迷失掉,那个长久以来一直珍惜的自己。



所以,我选择了制裁的未来。







五月十四日晚间十一点三十五分。



我停下了施虐的双手。



毕竟持续在挥动著钝器,体力消耗得很快。以和剑道大相径庭、乱七八糟的架式来挥就更不用说了。我在最后拿警棍戳了戳三泽,要她把脸朝向我之后,问道:「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三泽一瞬间咬紧了嘴唇,不过立刻无力地喃喃回覆道:「……大村音彦……」



我将行凶的警棍丢在现场,找块离横躺在地的三泽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不歇口气我实在动不了。冰冷的地板降低著我的体温。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刻。还有时间。我决定拨个电话给斋藤,先不要直接休息。



她响了一声就接起电话,让我不禁微笑。



「怎么了,在执行这种计画的当中打来?」斋藤担忧地问道。「是要跟我做爱的告白?要求婚?阳人,这样很像死亡旗标,拜托不要说喔。」



明明是这种时候了,斋藤的玩笑却这么开朗。我用衣服下襬擦掉喷溅到脸上的血,忍不住面露笑容。



但只有那件重要的事情我非说不可。



「斋藤,你遭到三泽他们恐吓了对吧?」



「…………」



斋藤屏息的声音微微从话筒传了过来。



「你发现了呢……对不起,我又瞒著你了……嗯,这是事实。同班同学在跟我勒索钱财……」



「真的糟透了。我得跟你道歉的事情一直在增加。」



「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打来的吗?别担心,我怎么可能怪你呢。」



「我惩罚了所有人。」



我打断斋藤爽朗的话语,这么告诉她。



「刚刚北崎他们被打到得住院一阵子,这件事是我干的。三泽她们现在也血流满地倒在那里,凄惨到根本电视禁播的等级。」



「咦……?」



「是我一直痛殴她们导致的,但你别在意。作战变更,我要将自己所有的罪行全都推到大村头上,所以你先继续按兵不动。」



「阳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真是讽刺,我刚刚也想对安城说类似的话。」



我当然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想做什么。



「拜托你……不要做这种事情。」



「但要是不这样,那些家伙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过错。」



「可是…………这不构成阳人胡来的理由!求求你冷静下来!感觉你现在很不理智呀。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别过来。那样太冒险,而且你在这里也只会碍手碍脚。」



「可是你现在已经自暴自弃了!我们是为了尽可能避开危险才拟定计画的吧?假使没有成功诬陷大村怎么办?」



斋藤在电话另一头大喊著。她还是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剑道大会也快开始了吧?我知道你都努力练习到很晚!因为我一直都在等你!所以算我求你……拜托不要独自一个人和大村音彦作战……」



「你的立场真的始终如一……就算不断遭到班上同学恐吓,也绝对不愿让我牵涉其中。」



我甚至觉得,根本到了脑袋有问题的地步。



斋藤开口阻止让我很高兴,但这并不只是为了她。



「由佳,这也是我的问题喔。」我直呼她的名字。「我原本就是那种人。我是在人际关系会反覆重置的环境下成长的,所以──自己必须维持坚定不移。不与人为伍、聪明又强悍,然后还要喜欢自己,得成为独树一格的人不可。因此我才会挺身而战。」



我明白,这只是我自顾自的廉价自尊心。



不过,斋藤由佳喜欢这么任性的我,而且还拚命想让我远离危险。我只想要保护这样的她。



「不错,从旁人的角度看,这可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我充其量不过只是个局外人罢了。但那一点都不重要。我知道了有个紧紧黏著我的人在受苦,光是这样的契机就十分足够了。我不是个会拋弃你而满意得眉开眼笑的人。」



即使思想和手段本身是虚假的,不是正确的,被人嘲笑也无妨。



我对斋藤由佳只有一个期盼。



「嗳,老实跟我说吧。我已经把内心话全盘托出了,但还没听到你的真心话。你当真一点希望我救你的居心都没有?」



「这……」



「很痛苦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老实告诉我呀──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吐露出内心所有想法。



「你别再忍耐了,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实现。我和你已经是本人公认的朋友了吧?」



下个瞬间,由佳呻吟著一些听不懂的话语。透过电话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我看得见她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的样子。由佳的抽泣声连绵不绝,最后终于放声大哭。



「这还用说吗……」



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



「但我要是告诉你,你一定会被卷进来的。那样会受伤呀……我好不容易才交到你这个朋友……」



「没关系的。」



「…………我希望他消失。」



明明声音涕泪纵横,我却莫名地听得一清二楚。



「阳人,拜托你为了我而战……让大村音彦从我的眼前消失。」



这是她首次说出口的真心话。



「我知道了。」我只回她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就剩你一个人了,大村音彦。」



我随即著手执行最后的作战。我靠近三泽,从她的裤子里抢走手机,然后打给她事前告诉我的对象。对方并不是什么名人,只是个赖在这座城市,和三泽有深交的混混。我将手机放在三泽的嘴边,指尖抵著她的脖子。三泽在我威胁之下向好几个不良少年求援。我会再附带三泽的照片给他们。将三泽惨不忍睹的样子,装得彷佛像是她自己拍的角度一样。



如此一来,仇视大村音彦的人会变得更多吧。接著只要将他诱导到一个地方即可。



不过,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



大村音彦甚至不肯让我们团结起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只有奋战到底这条路。



我想要成为斋藤由佳一路走来的痛苦人生中的例外。



我不会再让她说出「谁当朋友都好」这种话。



我会成为她生命中「特别」的人物。



这是纪录,而非我的记忆。



当时,小学三年级的我有两个儿时玩伴。



碰巧住在我家隔壁的同年女生──菜菜,还有她哥哥。她哥哥比我大两岁,菜菜则和我同年级。年龄相仿也是原因之一,我和菜菜尤其迅速,立刻就混熟了。镇公所举办的祭典或活动,我们俩一定会一同行动。年幼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只是住在附近又刚好同年,就能变成好朋友。我们搞不好每个周末假日都有见面。有时她哥哥也会充当监护人的角色,跟我们一起来。在我眼中,这个擅长运动的学长魅力十足。



每天我都过得很幸福。



每当菜菜和她哥哥来我家,妈妈必定会烤糕饼请他们吃,像是戚风蛋糕或是饼乾等等,妈妈的手艺总是无人能比。她哥哥似乎是冲著点心才来的,但我不觉得不开心。假日我爸爸会在家,他看到两兄妹吵吵闹闹地来玩耍,也不会感到排斥。有时他还会和菜菜的哥哥一起在家门前的路上玩投接球。他们两兄妹的父亲从事的工作常常需要假日加班,所以她哥哥或许很向往和父亲一起运动。



我和菜菜可以一边谈天,同时一直看著他们活动的景象。



这段日子,持续到我妈妈罹病,健康状况愈来愈差为止。



妈妈罹患的是恶性脑瘤──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的顽症。



妈妈的失常,要不了多久时间。记忆力愈来愈差的她,最后终于辞掉工作,整天都待在家里了。但她就算在家,也无法好好地做家事。还曾经发生过她一天洗八次衣服,把一整盒洗衣精用光光的事情。若是做菜,则会忘了自己开著火而外出。爸爸很快地也将工作换成夜班,白天尽心尽力地照顾妈妈。妈妈的工作就由爸爸一手包办下来了。



尽管如此,可能是什么都做不到而感到焦躁,妈妈渐渐开始会怒骂我和爸爸了。她会将爸爸做的饭菜砸到地上,臭骂著东西难吃,要爸爸重煮一遍。我们也很常挨打。



妈妈吃饱饭后,爸爸终于可以入眠了。不过,只要妈妈开始怪吼怪叫,爸爸就得立刻赶到她身边,尽量让她不要大吵大闹。不然左邻右舍就会在我们家的信箱里留下抱怨信。但就算赶过去她也没有要紧事,只是单方面地骂人丢东西,然后再气呼呼地躺回去睡。即使如此,爸爸还是很希望妈妈晚上好好睡觉吧。以前妈妈曾经深夜在外游荡被警察带去辅导,结果爸爸丢下工作跑去保她回来。



仅有一次,爸爸硬是带妈妈就医住院,但不到十天就出院了。是院方拒绝继续收容妈妈。因为妈妈让他们煞费苦心,没有时间照顾其他病患。



这么一来,下一个会失常的人自不用说。



就是我的爸爸。



爸爸开始会动不动对我拳脚相向。他不再好好地为我做饭,还反而要求我帮忙照顾妈妈。结果无论我受到割伤或烫伤,爸爸连一片OK绷都不肯给我。



但爸爸还是一直深爱著妈妈。



真是值得嘉许的奉献精神。牺牲了我的存在──



「我可以杀掉你妈妈吗?」



某天,菜菜在学校这么提议。妈妈发疯之后已经过了一年,我和菜菜升到小学四年级了。



我还以为菜菜在开玩笑,结果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她是当真在告诉我杀人计画。实在不像是小学午休会谈论的内容。



「她已经跟死了没两样吧……你还有大好前程,不该被牺牲。要是连你都不正常,就真的没有人能得救了。除此之外没有划下休止符的办法。」



「可是……」



「那你要继续这种生活到你妈妈死掉为止吗?」



「你……你哥哥……知道吗?」



我带著颤抖的语气问道。



菜菜叹了口气,低声喃道:



「我半开玩笑地跟他说了…………可是光这样就被狠狠痛骂了一顿。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哥哥提过了。」



换句话说,菜菜想独自实行。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打算背负起杀人重罪。



我心想:得阻止她才行,这样是不对的。就算被其他同学发现也无妨,得出声大叫引人注目才行。



然而更强烈的念头是──其实我也希望这种生活赶快结束。



「放心,我会帮你杀了她……」菜菜温柔地微笑。「你什么都不用做没关系,好好休息啦。」



我为她这份温柔而哭泣。之后,深深后悔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的儿时玩伴菜菜著手实行了暗杀计画,然后顺利地成功杀死我妈妈。但菜菜棋差一著的地方是,在离开房间之际被我爸爸发现了。



她就这么被残忍地杀害了。



她为我而奋战,然后丢掉性命。



我是在案件发生后两小时注意到那个事实的。当我要从附近的书店回家时遇到了菜菜的哥哥,我们便一起踏上归途。她哥哥说:「到处都找不到菜菜。她最近状况不太对劲,我有点不安。」



我听到这段话,就有预感菜菜已经实行了她的计画。但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和她哥哥一同回到自己家去。



倒在房里的,是面目全非的我妈妈和菜菜。



我爸爸在一旁,一脸失魂落魄地泡著红茶。大概是刚冲过澡,头发还湿湿的。



即使看到眼前的光景,她哥哥依然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则是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上,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我开始远远地听见警车的警笛声。



「想不到会被你们撞见。」爸爸如此语带叹息地说道。「事情变成这样……真是抱歉。」



「您要去自首?」哥哥喃喃问道。



「你没有哭啊。」



「我不想在你面前哭泣。」



至此,爸爸一脸落寞地叹了口气。



「我还真是顾人怨哪。」



「直到两年前…………我都还是很尊敬您的。」



「这样啊…………抱歉。」爸爸凝视著哥哥。「那么就听我最后一个请求吧。我女儿就拜托你了。就算我是这样的父亲,也深爱著她啊。」



「……您明明爱她,却又动手打她?」



「嗯,很不可思议。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



爸爸戳了戳放在桌上的茶杯,简直像是在寻求答案一般。



但他随即像是放弃了的样子,当场蹲下来,靠近缩在地上发抖的我。他不断述说著很有父亲风范的正常话语,抚摸著我的头。他说了这么多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相对的,只有对哥哥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嗳,音彦,你可以轻视我没关系,但这孩子是『你妹妹赌上性命都想守护的好朋友』。拜托你要好好保护她。」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哥哥点了点头。爸爸一脸疼爱地摸了摸哥哥的头好几次,然后就走到玄关外头了。



警车的警笛声不知何时已经接近了家门口。



「我并不后悔。」爸爸在最后笑了一下。「能够为了心爱的妻子活到最后一刻,我感到很幸福。」



爸爸离开后,我在原地茫然自失,这时哥哥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在这股力量的拉扯之下,我跟在哥哥后头走了出去。



我慢了好几拍才自觉到,自己失去了双亲和好朋友。



我所剩下的,只有一名少年的手带给我的温暖。



如此回顾一番,看来我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在某人的保护之下成长的。



可能我有这样的素质吧,一直活在庇护之下。



唉,真是没出息的少女呀。



真是凄惨呀。



就算到了十四岁也没改变,最后被同班同学给盯上。被盯上不是基于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大概像是体育祭时没能在接力赛跑中顺利交棒之类的。光是这样同学们就开始轻视我。简直像是被颁发了侮辱许可证一样,所有同学都在责备我。他们把营养午餐倒进我的书包里、拿剪刀把我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还把我换衣服的照片散布给整个年级的人。甚至有更直接的,拳打脚踢的暴力行为我也受过。



没错,所以我最讨厌这样的自己了──我打从心底期盼改变。



期望有一天,我能够靠自己的双脚迈进。



不需要其他人牺牲奉献,我也能够活下去。



有人非得需要我不可。



我开始如此期望了。



确定了我无可奈何地开始崩坏的现实的,意外地是一件幸福的事件。



那天的恐吓行为相当过火。北崎的心情好像很不好的样子。就为了付钱而陪大家去卡拉OK店的我,一首歌也没唱,静静地待在包厢一角。我已经不记得事情经过了,只记得大声嚷嚷的北崎朝我丢出玻璃杯。我的运动神经没有好到躲得开,于是凄惨地被砸到,受伤的头部都流血了。慌张起来的他们连忙把我赶出去,像是当作没这回事一样。



我隐藏著额头的伤从卡拉OK店夺门而出,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下走到了地下道。我在这时为自己惨痛的遭遇泪流满面。这样子活著的自己,让我感到非常滑稽。



然而,随后我就邂逅了那女孩。



所有的齿轮都紧密咬合,并且进一步加速。



因为我遇见了榎田阳人。



所以,我期盼著「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