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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封闭世界的孤独(1 / 2)



隐约传来一股声响。



类似银色的琴弦被扯断。



像是从沙哑的喉咙强行挤出声音。



那股清亮却又凄厉的声音撼动世间万物。



也宛如海啸那吞噬一切的低鸣。



甚至让人联想到恍若化身成一头巨型生物的军队,整齐划一踏下步伐所产生的军靴声。



那是征服的声音。



那是支配的声音。



那是绝美之光的声音。



既可怕又悲伤。



拋出后缓缓滚至脚边的那颗骰子,恐怕早就已经摔碎了。



接著──



好像有东西在燃烧。



在背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为了保护我,不断对抗并逼退另一股强大的力量。



那是燃烧憧憬(什么)的声响。



那是违背神意(什么)的声音。



宛如一朵绽放于高处的金色鲜花,抗拒著一切的征服与侵略。



那团火焰不需要木柴。



那团火焰不会产生灰烬。



点点星火漫舞于空中。



那片永不褪色的金色情境,就位在炉灶深处无止尽地燃烧著。



寄宿于体内的永恒圣火,就这么轻轻搂著闭上双眼置身于黑暗中的我。



可是──



我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不安。



彷佛只有自己被大家拋下。



独自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无尽黑暗之中。



也像是被无数的背影所包围,不论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人肯回头看我。



那盏温暖的圣火,孤零零地持续发出燃烧的声响。



被恐惧纠缠不放的意识,再过不久就会苏醒──







「……唔。」



异常沙哑的呻吟响起。



我睁开双眼后,反射性地眨了眨眼睛,挑高的天花板就这么映入眼帘。



从窗帘缝隙射入的阳光,轻拂著我的脸颊。



稍微恍神了一段时间的我,伴随被褥摩擦的声响撑起上半身。



「这里是……?」



这个房间十分宽敞。



室内摆放著三弯腿型的桌椅、衣柜以及状似烛台的魔石灯。我所在的这张床看起来相当高级,地板则铺了像是会一脚陷进去的柔软地毯。



让人不禁联想到高级旅馆。



对我这种背负巨额债务的【眷族】一员来说,此处是就算天塌下来也跟自己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场所。



不过该怎么说呢?



如果硬要解释……就是这里有著不同于旅馆的「生活感」。



与其说是客房,反倒更像是卧室。我困惑地扭头观察房间内部。



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我拚了命地重组脑中的记忆。



「……!有了,我……!」



我遭遇袭击。



和琉小姐一起遭遇「都市最强的冒险者」的袭击。



我在感到错愕的同时,一股紧张感油然而生。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被人抓来的吗?



琉小姐她不要紧吧?



我将接连冒出的疑问都压回心底,悄然无息地爬下床。



身上换了一件陌生的睡衣。身体并没有被人绑住。表示我可以自由走动。但四处不见我的装备,就连《女神之刃》也不知去向。



看来装备都被人没收了。我懊恼地咬紧牙根,同时仔细确认房间内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之后,便蹑手蹑脚地来到透著阳光的窗边。



「……平原?」



我稍稍探头窥视,发现屋外有一座相当辽阔的院子……不对,是「原野」。



在蔚蓝的天空下,放眼望去是一片由绿草组成的茫茫大海,远处则有像城墙般的高耸石墙。



……不行,我对这片景色一点印象都没有。



甚至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欧拉丽。



担心被人掳出城外的我,开始检查眼前的窗户。



窗户没有上锁,也并未加装铁窗,感觉随随便便就可以逃离此处。不过外头能看见多名应该是冒险者的人影,就这么冲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于是我放弃直接跳窗逃跑。



「既然如此……」



我望向房间内唯一的出入口。



在观察一阵子之后,我做好觉悟迈开步伐。



我握住门把,静悄悄地把门推开,同时对周围提高警觉。



「…………我到底在哪里啊?」



一走出房间,我惊呆地如此低语。



时髦的白色走廊又长又宽敞,壮观得宛如哪来的城堡。



当我怀疑自己似乎被带到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而慌了手脚时──



「你在做什么?」



「!!」



来自身后的这股声音,吓得我几乎忘了呼吸。



我反射性地回头望去,发现来者竟是最近让我迅速明白其为人的金发精灵。



「师……师父……」



独自一人站在我面前的赫定先生,似乎是从侧面那条走廊过来的。



我完全没感应到他的气息──但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是Lv•6的第一级冒险者。



历经之前的改造特训,即使我再不愿承认,仍然深刻体会到无论我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他都可以徒手压制我。



也许他会念在我们曾经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提供协助……才怪。



因为师父生性冷酷无情,而且他还是【芙蕾雅眷族】的一员!



「……!」



他会抓住我吗?会把我押回房间里吗?重点是我怎么会被掳来这里?



当我吓出一身冷汗地与师父对视一段时间后……师父彷佛看见哪来的秽物般啐了一声。



「快把你的脏脸洗乾净,然后去吃早饭吧。」



…………………………咦?



我一时之间没听懂师父想表达的意思。



「……吃、吃早饭?为、为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既然睡了一晚刚起床,本来就该先去洗把脸。提醒你吃早餐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



「咦?咦……?我才想问师父您呢,难、难道您是疯了──」



「你是在愚弄我吗?蠢兔子。」



「呜呸嘶!?」



如同之前那样,一记侧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踹在我脸上。



确实,提醒人去吃早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



当我痛得在地上打滚时,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



先声明,我不是被人踹就会感到开心的那种人……而是因为师父一如往常那样没有丝毫变化。



至少并没有将我视为敌人。对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大感混乱的我来说,多少能让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



……但依旧消除不了哽在我心中的那股「异样感」。



「你赶紧去洗把脸吧。」



师父隔著眼镜用他那双珊瑚红色的眼眸注视我一阵子后,随即转过身去。



我只能乖乖闭上嘴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然后才刚走进盥洗室,师父便甩下一句「就叫你快去洗脸啊,废物」,先是直接赏我一脚,然后就用手抓住我的后脑杓,一把将我压进装满水的水槽里。







我被强制梳洗好后,换上看似战斗服的衣物,就这么跟在师父后头。



虽然【赫斯缇雅眷族】的「灶火馆」已称得上是豪宅,但相较于这里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占地的广大就无须再提,室内装潢可说是金碧辉煌。我先是被一踩就会陷下去的顶级地毯给吓得跳开,看见巨型魔石水晶灯时则目瞪口呆,来到如宫殿般的宽敞阶梯前更是惊讶得瞠目结舌。当我畏首畏尾地频频东张西望之际,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恍若只存在于童话中,规模奇大无比的「特级大厅」。



「你醒啦。」



「真佩服你竟敢睡过头。」



「自以为是董事长吗?兔崽子。」



「你最近似乎挺嚣张喔,兔崽子。」



里头有用多张桌子并成,粗估有五十M(米度)的长桌。另外还有四名坐在椅子上,模样像个孩子般脚踩不到地面的小人族们。



他们是【炎金四战士】•贾里巴四兄弟。



看见都市最大派系的第一级冒险者们,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感到的是困惑。



「喂,杜华林,别挑食不吃番茄。」



「早餐里居然有红茄子,这是哪门子的拷问啊?阿尔弗利克,送你(Pass)。」



「你别闹喔!喂,别模仿杜华林啦!贝尔林!」



「你误会啰,阿尔弗利克,我只是想用这个跟你交换甜点,送你(Pass)。」



「你这样更糟糕吧!喂,格尔你别跟著照做!」



「送你送你送你。」



「好歹也想个藉口啊──!」



「「「拜托你嘛~阿尔弗利克哥哥~」」」



「揍飞你们喔!!」



无论是容貌或嗓音都一模一样的四胞胎,拚了命地将盘子里的番茄塞给对方。



一场彷佛与自己的分身们互相打闹的奇妙斗争,就这么在餐桌上开打。



……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就是神仙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给人一种家的感觉……



看著这群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第一级冒险者们出乎意料的一面,我不禁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够了!你来吃,贝尔!当作是你睡过头的惩罚!」



在被人喊出「我的名字」的那瞬间,彷佛致命一击般令我备感困惑。



「「「阿尔弗利克哥哥好坏喔~」」」



「这句话轮不到你们来说!另外这种说话方式听起来很欠揍!!」



小人族四胞胎没有察觉我完全傻住了,像一群孩子似地继续斗嘴。



「四名分享灵魂的宿命之子,突然于黎明的餐宴投入战乱之中亦乃命定……」



「赫、赫格尼先生……」



「真是美好的晨曦,限制你食量的戒律尚未解开吗?」



黑精灵坐在与小人族四兄弟隔了一个座位的椅子上,手持刀叉正在享用早餐。



日前的激斗有如没发生过──不对,是状似没那么怕生般──赫格尼先生态度轻松地向我打招呼。



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真是美好的晨曦,限制你食量的戒律尚未解开吗?(早安,你不来吃早餐吗?)」……



「愣在那里做什么?吃完饭就给我立刻去『庭院』报到。」



最后开口的是一身黑毛的猫人。



【女神之战车】艾伦•傅洛摩……先生虽然措辞很不客气,仍以眼神要我「坐下」。



带我过来的师父也不发一语地就座。



「…………?」



我惊呆了。



无论是紧张或陷入绝境的感受全都被一笔勾销,我就这么傻住了。



我被静静将早餐端上桌的女仆们给吓到的下一秒,其中一人还为我拉开椅子。



要我跟敌对派系(你们)一起同桌吃饭吗?



我伫立在原地迟迟无法动弹。



「喂,你怎么还站在那边?」



「干啥露出一脸痴呆样?」



「和第一级冒险者(我们)一起吃早饭就这么令你尴尬吗?」



「何必事到如今才上演这出啊。」



「汝是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异端之子。没错,汝之大名便是世界最快白兔(纪录保持人)……」



小人族四胞胎与黑精灵相继开口。



奇怪。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且情况还非常严重。



看著把和我同桌用餐视为理所当然的他们,我脑中的混乱已突破极限。



「这、这里……!!」



我扯开嗓门吼出的话语响遍整个餐厅。



尽管第一级冒险者们集中过来的视线快将我压垮,但我仍以沙哑的嗓音提问: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对我射来质疑的目光。



开口回答我的是四位小人族之中的……应该是阿尔弗利克先生跟杜华林先生。



「这里当然是我们的大本营(总部)啊。」



「这片神圣的领域,除了『战场原野(Fólkvangr)』这个名称以外都无法形容吧?」



战场原野……?



所以这里果真是【芙蕾雅眷族】的大本营(总部)?



意思是我被掳来其他派系的总部吗?



可是……但是……即便我已搞清楚状况……心中的「异样感」仍挥之不去。



一股诡异的恶寒从心底油然而生,但我还是撬开自己的嘴巴大声质问。



「为何要把我带来这里?」



「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琉(Ryu)小姐她不要紧吧!?」



沉默。



寂静。



无声。



当声音从餐厅内消失的瞬间,反倒是开口的我心生动摇。



莫名陷入一种方才说了什么怪话的错觉,在场所有人都显得一脸困惑。



「吾等没必要掳走汝,汝并非受囚禁的公主。」



「你这个傻小子是睡昏头了吗?」



赫格尼先生和艾伦先生相继回答。



「话说RYU小姐是谁?」



「是龙(ryu)吧。也就是所谓的Dragon。」



「居然把龙称为小姐,难道你与怪兽成了心意相通的朋友吗?」



「撇开锻炼不提,我不记得有袭击过你喔?」



三位弟弟纳闷地歪著头,长男则是态度正经地否定了。



「你从刚刚起究竟在说些什么?简直就像鸡同鸭讲。」



师父露出锐利的眼神射向我。



「你可是被芙蕾雅女神一眼看上的眷属,原本就是【芙蕾雅眷族】的一份子。」



总觉得时间被暂停了。



甚至连心脏都忘了如何跳动,我就这么化成一尊雕像。



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也无法理解师父为何要对我说出这么荒唐的「玩笑话」。



「师父您…………您到底在说什么……?我……我是隶属【赫斯缇雅眷族】!才不是芙蕾雅女神的眷属!」



我情急之下喊出的这句话,令现场气氛急转直下。



「你这个臭小子在鬼扯啥?」



「竟敢出言侮辱芙蕾雅女神……难不成你打算叛变?」



猫人和其中一名小人族立刻散发出杀气。



「先等一下,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这个兔崽子就算再蠢,也不可能会忘了对主神的敬意吧。」



另外两位小人族马上出面缓颊。



「他的眼中充满混沌……来自外界的暴君突然降临,夜空中闪烁著动乱的徵兆。」



「我完全听不懂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赫定,麻烦你翻译一下。」



「他想说的是『会不会是记忆发生混乱?也许是受到外来的严重冲击才产生错乱』。」



赫格尼先生、阿尔弗利克先生以及师父就这么交谈起来。



明明是他们说了奇怪的话,为何众人都没有感到一丝迟疑?



为什么「奇怪的人」反倒是我?



这群人在说些什么?



大家到底在胡说什么!?



「当、当初是神仙……是赫斯缇雅女神收留我的!而且我也没有改宗成为芙蕾雅女神的眷属!!」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来到欧拉丽之后,赋予你『恩惠』的就是芙蕾雅女神啊。」



吼完话的我在听见阿尔弗利克先生的回答后,吓得完全忘了呼吸。



将「恩惠」赋予贝尔•克朗尼的天神,自始至终就只有芙蕾雅女神。



看著那双没有一丝虚假的眼睛,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



「难不成是锻炼过度,不小心撞到头了?」



「也有可能是其他派系的人对他施加了棘手的『魔法』。」



「负责照顾这小子的人是赫定你吧。你是否有头绪?」



「我哪可能从早到晚都在监视这只蠢兔子。」



我没有理会小人族的三位弟弟和赫定先生的对话,而是下意识地往后退。



一股未知的恐惧从心底涌上来。



好可怕!



这群人好可怕!



「去把海慈找来,记得她应该在『巴别塔』里。叫她来帮忙检查一下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当不知所措的女仆们接获指示的瞬间──



我再也承受不了涌上心头的恐惧,转身拔腿就跑。



「──!」



能听见背后传来的喝止声。



但我根本不想管。



别理会那些人,别听信那些说词。



他们都是第一级冒险者,如果真想逮住我,很快就可以追上来了。



所以我得逃走,得赶快逃走,尽早逃离这个恶心的地方!



冲出餐厅的我四处寻找出口。



我穿梭在犹如宫殿的偌大豪宅内,不断搜索著能通往户外的道路,来到形同大厅的正面玄关,我一口气把门撞开。



「……!?」



随后,一群「持续战斗的战士们」映入我的眼帘。



这座宫殿位于山丘上──从这里往下望去是一片宽阔的原野。在那片小花随风摇曳的绿色汪洋里,有几十名冒险者正拿著各自的武器大打出手。接连传来的吆喝声,彷佛连蓝天都会为之撼动。



我确实听说过。



在【芙蕾雅眷族】里……在大本营(总部)「战场原野」里,团员们从早到晚都不断「互相厮杀」!



【眷族】内的竞争极其严苛。



这一切都是为了提升自我,获得主神宠爱的过程。



不过,这也是促使【芙蕾雅眷族】成为现今都市最大派系的原因之一。



他们不分性别、种族以及年龄,全都打得满身是血,但还是斗志激昂地展开竞争。



被现场气氛震撼到的我,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同时也感到一阵迷惘。



要是不前往围绕这片广大原野的外墙,我就无法逃离这里。



得设法掩人耳目地离开这里──不对,这是不可能的。



没人能够肯定师父他们何时会追上来!



我一口气冲下山丘,试图从正面突围。



「贝尔!你这个臭小子竟敢这么晚才出现!而且还手无寸铁,你是在瞧不起人吗!?」



「……!?」



我迅速穿过在不远处厮杀的团员们,当我跑到一半时,忽然有一位「半小人族」朝我发动攻击。



手持双剑的他,像是看见熟人似地跟我说话!



「只不过升上Lv•4可别太嚣张喔!看我把你打得半死不活,像从前那样锻炼你!」



我惊险地躲过半小人族一上来就挥出的犀利斩击,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但其中最令我感到害怕的,是这个人说出了「我所不知道的自己」。



我没有多加理会,连滚带爬地穿过他的身旁。



为了摆脱这里,我决定把自身的速度发挥至极限。



下一秒,原本在周围展开激斗的战士们都注意到我,纷纷将武器对准我。



来打一场!



来打一场!



来打一场吧!贝尔!!



对于那一道道直射过来的目光,对于那一阵阵直扑而来的怒气,对于那一声声呼唤著「我的名字」的声音,我抗拒地甩了甩头。



「我不认识你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我只想摆脱这一切地踏过草皮,卯足全力往前跑。



然后纵身一跃,越过有门卫把守的巨型大门。







「呼!呼!呼……!」



我快步穿梭于闹区里。



离开【芙蕾雅眷族】大本营(总部)的我,来到都市的南区。



女神祭似乎已圆满落幕,公会职员与市民正在清理现场。装有大量农产品的箱型推车被逐一运走,露天摊贩也慢慢撤离。看著庆祝丰收的华丽装饰都被收掉,令人产生一股庆典过后独有的落寞感……但我目前无暇沉浸在感伤里。



为了摆脱高级冒险者们的追赶,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疾走。



我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破烂烂,这正是强行突围得付出的代价。



这身模样简直像是刚逃狱的罪犯。



心脏不断激烈跳动,浑身上下汗流不止,从心底涌出的不安遍及全身。



好想赶快放松下来,好想马上忘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此我赶往神仙他们的身边。



赶往属于我们的家……!



「唔!?」



因为我一心想摆脱心中的不安和动摇,没能注意周遭的情况,于是不小心与路人发生碰撞。



尽管一度失去平衡,我还是有站稳脚步。



幸亏被撞的人体格壮硕,这才没被我撞倒。



在我连忙准备道歉之前,随即听见对方操著熟悉的嗓音破口大骂。



「很痛耶!你有没有好好看路啊!」



──摩多先生!



看著那张有过多次交流的熟面孔,我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冒险者前辈就如同往常那样一脸凶狠地瞪著我,而当他看清楚发生擦撞的对手是我之后──



「芙、【芙蕾雅眷族】的【白兔脚(Rabbit Foot)】!?」



没错,他显得相当惊恐。



「────────」



本因松了口气准备露出笑容的我,表情就这么僵住了。



表情肌随之微微抽搐。



摩多先生一股脑儿地对著脑中一片空白的我大声道歉。



「抱、抱歉!我没注意到原来是你!」



「摩多!钱!快掏钱出来!」



「交出身上所有的钱恳求他原谅你啦!」



跟在一旁的史考特先生和凯尔先生也吓坏了。



这一幕究竟意味著什么,答案可说是再简单不过。



就是担心遭受都市最大派系的报复──打从心底畏惧我!



「不对……你误会了!!我不是【芙蕾雅眷族】的人!!」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求、求求你饶了我吧!」



「你不必这么害怕!是我啊,摩多先生!!虽然我曾被你狠狠修理过一顿,不过你也教导我许多偏门的小知识,还帮助过我很多次不是吗!?」



「少胡说!我才没有对你做过那种事!拜托你别故意来找我碴啦!」



对上那种遇见陌生人的眼神,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我用双手抓住摩多先生的厚实肩膀不停诉说,却依然解不开误会,从头到尾只换来「没搞清楚状况的是你」的反应。



明明他长得比我魁梧许多,眼中却明显透露出怯意。



导致我越来越无法保持理性。



「拜托你放过他吧!」看著帮忙劝架的凯尔先生等人,更是令我心情大乱。



这场骚动随著时间引来更多人的围观,我渐渐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于何处。



「你们在做什么!?」



当我开始觉得自己彷佛闯入了某个陌生城镇而愣在原地时,从旁传来一股声音。



只见一名半精灵朝著这边走来。



这才令我回过神来。



「目前正在进行女神祭的清理工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眉清目秀的脸上戴著一副眼镜,黑色长裤搭配职员制服,模样看起来与往常毫无分别。



她凛然地从还在处理公务的同事们之间走出来。



那副只为履行职务而英勇上前处理冒险者之间纠纷的态度,完完全全就是秉持公正且认真负责的公会职员。



「埃伊娜小姐!」



我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换作是她──



换作是当我成为冒险者之后就一直非常照顾我的埃伊娜小姐──



绝对不会说出我隶属于【芙蕾雅眷族】的鬼话!



听见我呼唤她的名字,她先是微微睁大那双绿宝石色的眼睛,接著换上一抹苦笑。



然后试图哄我安心地面露微笑说: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啪哩。



我隐隐听见一股声音。



一股类似玻璃碎裂,既清脆、冷淡又致命的幻听。



彷佛眼前的画面炸裂开来。



彷佛眼球内冒出裂痕。



映入眼帘的景色与人物都开始扭曲变形。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没那回事!在这座都市里,哪有人不认识又被称为世界最快白兔(纪录保持人)的您,不过……听见您喊出我的名字,是稍微有点吓到我了。」



她对我露出笑容。



埃伊娜小姐对我露出笑容。



那是我十分熟悉的笑容,偏偏那笑容表示著她并不认识我。



「…………因为摩多先生他们一直在捉弄我……明明我隶属【赫斯缇雅眷族】……」



「嗯……?我并没有收到克朗尼先生改宗的消息喔。」



埃伊娜小姐没有直呼我的名字。



她并非称呼我为「贝尔」。



不对,这里是公开场合,她这么做只不过是遵守公会职员应有的规范。



肯定是这样没错。



理当是这样才对。



「…………那个,你是我的顾问没错吧?」



「咦咦!?我哪有资格担任您的顾问!而且【芙蕾雅眷族】的方针是不让团员聘请顾问……」



埃伊娜小姐否认了。



她接连否认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而且清楚了当地表示我们从未见过。



「克、克朗尼先生……?您怎么了?」



终于摆脱我而松了一口气的摩多先生他们、一旁围观的路人们,以及位于我眼前的埃伊娜小姐,都十分困惑地看著脸色苍白的我。



我已经搞不懂了。



为何我的嗓音不停颤抖?



我究竟身处在什么地方?



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是置身在怎样的迷宫里。



「………………………………我,到底是谁?」



我张开口乾舌燥的嘴巴,用快要打结的舌头提问。



我抱著从断崖上一跃而下的决心,抱著登上绞刑台的觉悟,抱著在怪兽面前扔掉武器的心情,将我截至目前都不敢面对的「关键」问题脱口问出。



只见埃伊娜小姐一脸感到不可思议地回答:



「你是【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先生。」



一股犹若被人推入断崖深处的冲击袭向我。



「也是接受了芙蕾雅女神的『恩惠』,刷新最快升级纪录的英雄候补。」



脖子似乎被一条绳索牢牢勒住,打算令我窒息般阻断气管。



「更是仅仅半年就即将成为第一级冒险者,众所公认的『剽悍勇士(Einheriar)』。」



宛如被怪兽以利牙扯断四肢,大口啃食我的身体,将我吃得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这副肉体与精神(贝尔•克朗尼)至此不再有反应。



我是谁?



这是哪里?



时间过了多久?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我会觉得这么冷?



集中在我身上的一道道视线,没有任何「我」所熟悉的眼神存在。



就连如同姊姊般总是对我伸出援手,站在眼前的她也一样。



寄宿于背上的圣火发出声响,孤零零地不断燃烧著──







「结果如何?」



阿尔弗利克如此询问。



少年(贝尔•克朗尼)逃离之后,位于【芙蕾雅眷族】大本营(总部)深处的「特级大厅(Sessrúmnir)」里。



由猫人(艾伦)只身负责跟踪并监视少年的这段期间,阿尔弗利克和弟弟们都坐在椅子上,扭头望向坐在斜前方的白精灵。



「……原则上皆遵照女神的神意。」



赫定推了推脸上的眼镜说:



「除了蠢兔子以外,所有人与神的记忆都因为『魅惑』而被窜改。」



面对精灵以扼杀情感的口吻解释的现况,小人族之中的三位弟弟用夹杂恐惧的语调相继说出感受。



「真可怕。」



「嗯,真是太可怕了。」



「虽说是我们的主神,终究还是太吓人了。」



接著三人异口同声说:



「「「既然无法改变贝尔•克朗尼,竟然就改变了这个世界(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导致少年遭受世界孤立的「原因」,也是芙蕾雅所发动的「侵略」。



「贝尔•克朗尼会陷入混乱也无可厚非。」



「他在这半年来的生活,全都被抹除得一乾二净。」



「身为【赫斯缇雅眷族】的他,已从世人的记忆中消失了。取而代之,他会被当成我们【芙蕾雅眷族】的一份子。」



这就是「美」的权能。



这就是「美」的极致。



时而能操控人心,时而能带来毁灭,时而能创造傀儡的「美」,即便没有「神力」也可以令下界彻底变调──直接掌控「灵魂」本身。



所谓的「究极之美」,光是存在即可蛊惑世间万物。



「与其说是『窜改记忆』,不如说是藉由『魅惑』让人产生错误认知会更加贴切。不准大众承认贝尔•克朗尼是赫斯缇雅女神的眷族,让人误以为他从一开始就隶属于我等的派系(芙蕾雅眷族)……朝被芙蕾雅女神变成奴隶的民众与众神下达这样的命令。」



言词间同样透露著恐惧的阿尔弗利克,瞥了惶恐的弟弟们一眼,补充说明。



「美神」的「魅惑」并没有足以改变世界或世人的力量。



但众人会变成芙蕾雅的「俘虏」,藉此打造出顺从的「仆人」。



民众与众神恍若遵循诏令般不光是欺骗贝尔,甚至把自己也蒙在鼓里。



效果就类似于「自我暗示」。



即使发生改变的缘由或程序有所区别,却得到相同的结果。



整个欧拉丽如今正发生近似于「窜改记忆」的现象。



「无论是同甘共苦的朋友,或是默默支持的恩人……无一不将回忆中的少年杀死,从此淡忘与他之间的永恒羁绊。」



唯一站起身来的赫格尼,闭上双眼喃喃自语。



「白兔跌进仙境之中……但不论白兔如何奔跑,都只能置身在无人愿意追赶白兔的孤独世界。」



「──!?」



贝尔转身从埃伊娜等人的面前跑开。



他无法正视眼前的现实,最终屈服于恐惧之下,被混乱所吞噬。



于是他放任心中的冲动,只为了找出还有谁认识「自己」。



不过──



「快看,是【芙蕾雅眷族】的人。」



「是【白兔脚】耶!」



无论是行经大街、转角、窄巷或岔路──



在这座人满为患的都市里,每一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十分生疏,甚至不敢接近他。



「……!?」



路边行人的轻声细语,有如森林里的回音般吵杂。



这种现象给贝尔带来一种「既视感」。



如今民众看待自己的方式,简直就跟遇见高不可攀的【剑姬】时所展现的态度一模一样。



就算当真是自己搞错了,这也绝非之前那种目睹都市内的当红人物(小新秀)时会有的眼神。



有别于单纯的恐惧、羡慕跟兴奋。



没错,而是──「敬畏」。



这是看见「最强眷族」的团员时才有的反应,是货真价实的敬畏之意。



不可能!



这都是错觉!!



贝尔在心中如此吶喊,对于沿途纷纷让路的居民、商人以及冒险者视若无睹,往前奔跑。



「当芙蕾雅女神决定动用『魅惑』时,贝尔•克朗尼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特级大厅」内传来阿尔弗利克的声音。



今日是女神祭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昨天。



芙蕾雅在「丰饶之塔」上展现自身的「美」,一举攻陷欧拉丽。



「女神的『魅惑』范围是──欧拉丽全境。」



在中央广场上仰望芙蕾雅的人,因为魔石扩音器而听见她声音的人都已遭受「魅惑」。就连沉睡、昏厥以及失去意识之人也不例外。美神的声音在进入肉体后,不仅是意识受到影响,甚至会直达「灵魂」。



民众与众神就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沦为芙蕾雅的「俘虏」,过著与昨日一样的生活。



「看在贝尔•克朗尼的眼里,这恐怕是一场恶梦吧。」



「毕竟一夜过后,自己身处的世界竟然完全变了调。」



「现在的话,稍微同情他一下也无妨啦。」



杜华林、贝尔林与格尔以完全相同的嗓音异口同声地说:



「「「毕竟这种异常状况对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肯定会产生疑虑,而且绝对不可能有办法理解的。」」」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呢!?」



正如杜华林等人所言,不管贝尔如何奔跑,盘据在他心中的混乱和焦躁仍然有增无减。



对于摸不透「天神」底细的下界居民而言,自然想像不到女神可以在不动用「神力」的情况下扭曲世界,直接改变一整座城市。



贝尔•克朗尼拥有晶莹剔透且洁净无瑕的灵魂,但无论他如何洁白、无论他如何成长,终究无法以「神的角度」来推测事情。



「啊、贝尔,你在这里做什么?」



「咦……?是、是谁?」



忽然有一位比贝尔年长的陌生美少女喊住他。



此人拥有一头淡红色的秀发,穿著类似战斗服的白袍。大感困惑的贝尔──注意到一件事。



「你怎会这么问呢……?我是海慈呀,海慈,是为总是受伤的你进行治疗的治疗师(healer)。目前正在帮人跑腿。」



那套白袍的肩膀上有个「女武神徽章」。



此人是【芙蕾雅眷族】。



贝尔的脸色瞬间刷白,至于少女那张美丽的脸蛋,看起来随即就与哪来的人偶毫无分别了。



「我在跑腿的途中买了点心,你要吃一个吗……?咦,啊~记得你不喜欢吃甜食吧。早知道就买咸味了。」



从没见过的人对自己十分熟悉。



其实这情况比熟人突然不认识自己更加可怕。



「唔、啊……!?」



贝尔不禁向后退,再度拔腿狂奔。



伫立在原地的少女,露出一张缺失情感的表情注视著少年远去的背影。



「不光是眷族,就连众神也会沦陷的『魅惑』之力……其实我们原本也做好遭受『魅惑』影响的觉悟了……」



「准确说来是我们曾被『魅惑』过,然后又解开了。透过芙蕾雅女神赋予我们的神血作为媒介。」



芙蕾雅的「魅惑」几乎是不分敌我都会受影响。



看见美神或听见其声音的人都会沦陷,无法指定哪些人不受影响。



因此在袭击【赫斯缇雅眷族】之前,所有眷族都愿意接受芙蕾雅的神意。只要是主神的心愿,就算自身灵魂会遭到扭曲,他们也愿展现忠心。



不过,【芙蕾雅眷族】的团员们都能对窜改前的情报产生认知。



如同赫定针对阿尔弗利克的低语所给出的答案,芙蕾雅以赋予的神血为契机,利用神威来解除「美」的效果。



「拜此所赐,我们得以共享女神想要的『设定』。」



刚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杜华林的言词中透露著这个意思。



受到「魅惑」,接收完「设定」之后再恢复神智。



这么一来,【芙蕾雅眷族】才能够扮演芙蕾雅所赋予的各个角色。



就算没有提前讲好,全体团员都可以装出「贝尔•克朗尼打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同伴」的样子。



「「贝尔•克朗尼是在半年前来到欧拉丽。」」



「「他被芙蕾雅女神收留后就开始迅速成长,达到现在的Lv•4。」」



「「【白兔脚】是【芙蕾雅眷族】的干部候补,受到派系内外的瞩目……」」



这就是迷宫都市(欧拉丽)的现况。



进一步来说这就是贝尔•克朗尼所置身的「虚假现实(情境)」。



贝尔就这么完全被蒙在鼓里,饱受他身处的这个世界所玩弄。



「……米赫神!娜扎小姐、达芙妮小姐、卡珊德拉小姐!」



贝尔四处横冲直撞一段时间后,终于遇见曾经互相帮助且并肩作战过的挚友们。



医神此时亲率麾下眷族,正在进行祭典的清理工作。



「嗯?记得你是……」



「是【芙蕾雅眷族】,米赫神……也是被称为世界最快白兔(纪录保持人)的嚣张新人(小新秀)。不对,现在是叫做【白兔脚】吧……?」



「都市最大派系的干部候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



态度像是初次见面的米赫。



眼神宛如看见陌生人的娜扎。



态度十分警戒的达芙妮。



被绝望压垮的贝尔不禁浑身颤抖,又一次快步跑开。



却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某位少女(卡珊德拉),彷佛目睹「不可能成真的白日梦」般吓得花容失色。



「建御雷神!樱花先生!千草小姐!」



武神一行人正在调解纠纷。



由于其他派系的冒险者们发生争执,他们才前来调停,贝尔一跑上前去,就乱了分寸地抓住少女的肩膀。



「咿!?」



「你这是在干嘛!?快放开千草!」



「……你是芙蕾雅家的孩子吧?瞧你这副自来熟的样子,难道我们有见过面吗?」



「……!?」



一脸害怕的千草。



怒气冲冲将贝尔的手拨开的樱花。



以质疑的眼神警戒并打量著贝尔的建御雷。



贝尔最终还是换来这个令他崩溃的反应。



他没办法好好呼吸,心脏剧烈地跳动著。



没有人。



寻遍各处都没有人。



没有一个人认识【赫斯缇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就连身为超越存在(Deus•Dea)的众神也不记得自己的「现实」。



少年的心底渐渐开始怀疑真正记错的人或许是身为低阶存在的自己(孩子),并将他逼入绝境。



身为孩子的贝尔成功抵御住「魅惑」的权能,唯独他一人维持「正常」,才会被这个变调的世界强行烙上「异端」的印记。



「这就是『魅惑』真正的威力……我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芙蕾雅女神不曾动用过这么强大的权能,一直隐藏到现在吗。」



「此乃理所当然。像这样扭转世界等同于『对下界的亵渎』,而这正是至高女王最厌恶的行为。」



赫格尼替杜华林等人说出的感受作结。



【芙蕾雅眷族】的战力是万夫莫敌。



而身为主神的芙蕾雅无需发起争端即能拥有千军万马。



如果芙蕾雅有意为之,这个世界便会迎来终结,这句话没有一丝夸大。



无论是篡夺王位、打造乐园或统治整个下界。



其目光与声音所达之处,皆是女神的领土。



「魅惑」的威力所向披靡,就连同等的存在也会受影响,因此众神都十分畏惧她。



──凌驾于倾国美女之上的「统世魔女」。



这就是「美神」芙蕾雅的真面目。



可是身为终极女王的芙蕾雅之所以没有蹂躏这个世界,为的就是享受娱乐,而且她比谁都更尊重这个下界。



她很清楚这股权能极尽空虚,并且没趣得无以复加。



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的东西,还能具有多少价值?这么做究竟会换来何等空虚的结果?



尽数受「魅惑」影响,完全按照其意愿运作的世界「与死无异」。



因此芙蕾雅不曾在下界施展「魅惑」,将万物纳于她的支配之下。



这对她而言是一种禁忌。



「……女神最终却打破这个戒律,因为她就是如此渴望得到那只蠢兔子……想要占有贝尔•克朗尼。」



美神伊丝塔与曾经侍奉过她的青年(塔木兹)提供过这样的情报。



「魅惑对贝尔•克朗尼起不了作用」。



那位少年并未被女孩(希儿)的思念所束缚,也不肯屈服于女神的「爱」。



因此,芙蕾雅决定改变少年的周围,而非少年本身。



扭曲这个世界来孤立少年。



为的就是得到贝尔,为了将他的身与心都据为己有。



赫定拋出的这句话,令「特级大厅」陷入一片沉默。



从战士们眼中透露出来最强烈的情感是「嫉妒」。



接下来则是「忠诚」。



小人族四胞胎代替闭上双眼的两位精灵一齐说出心声。



「「「「一切遵照女神的旨意。」」」」



另一方面──



「神仙!各位!!」



少年即将与【赫斯缇雅眷族】展开第二次的「相识」。







「!!」



是贝尔!



当少年出现在眼前的瞬间,记得一切的赫斯缇雅好想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此处是接近东侧主要大道的西南区。



【赫斯缇雅眷族】就位在一条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街道上。



莉莉、韦尔夫、命、春姬以及赫斯缇雅跟其他人一样,都在进行女神祭的清理工作──实际上是赫斯缇雅在暗中调查世界遭窜改的情况,不过她越是确认就越是陷入绝望,偏偏少年(贝尔)这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彷佛互相吸引般,恍若一同分享那盏孤独圣火似的两人,竟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邂逅」彼此。



「白色头发、红色眼睛……难不成是【芙蕾雅眷族】的新人冒险者?」



「都、都市最大派系的人来找莉莉我们这群弱小的【眷族】有什么事!?」



面对一脸狐疑的韦尔夫,以及态度激动、十分警戒的莉莉,贝尔宛如遭人用长枪贯穿胸口般神情苦闷。



赫斯缇雅也感到胸口深处传来一股被刀砍的痛苦。



那双彷佛流下看不见的泪水而扭曲的深红(rubellite)眼眸,试图寻找著属于自己的场所。



渴望从这群把自己当成敌人般对峙的家人(眷族)之中,找出属于他的安身之处。



「你…们……」



啊~好想冲上前去。



好想把他拥入怀里。



瞧他那副像是孤立于寒冬中、不停颤抖的模样。



他看起来是那么痛苦,那么心碎!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莉、莉莉……!你还记得自己担任过我的支援者吗……?」



「像莉莉这样的小人族,怎么可能担任过您的支援者!」



小人族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立刻矢口否认。



最早结识的同伴,首次组队成为搭档的这席话,犹如利刃般刺入少年的心。



「韦尔夫!你帮我制作过武器……!」



「很遗憾,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而且你身上也没携带我的作品吧。」



锻造师青年露出质疑的眼神冷漠地否定。



不管少年如何检查自己的身体,却迟迟找不到青年为他制作的装备。



「命小姐!你在战争游戏时曾经帮过我……!」



「……在下并不记得【芙蕾雅眷族】进行过战争游戏……」



重情重义的极东少女像是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伸出援手般,脸上写满了困惑。



明明他们一同拯救的儿时玩伴就站在身旁,可是那双青紫色的眼眸对此毫无印象。



「春姬小姐……!我们曾经一起畅聊过许多英雄传记……!」



「是、是我们曾在游廓见过面吗……?但我已不再是娼妓了……」



狐人少女显得十分畏惧。



大概是成为娼妓的那段期间饱受压抑与痛苦,状似对初次见面的男性感到害怕般身体不停颤抖,命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无论是他或她,所有一切都无情地伤害贝尔。



好想吐。



自己的眷属……自己所珍视的少年不断受到伤害。



双腿不争气地开始发软,好想扯开嗓门大声喝止。



停下来!



拜托都停下来!



不要再伤害他了!!



赫斯缇雅几乎快如此哭喊出声。



但是────她不能出面制止。



「……!!」



有两道人影映入赫斯缇雅的眼帘之中。



位于建筑物上俯视街道的野猪人武者,以及藏身于暗巷里的猫人青年,都在监视著赫斯缇雅的一举一动。



──赫斯缇雅与她的眷属(贝尔)一样。



她也没有受到芙蕾雅的「魅惑」影响。



身为天界「三大处女神」之一的她──



和智慧女神(雅典娜)以及纯洁女神(阿蒂蜜丝)同样以贞洁为尊,断然拒绝接受「美神」霸道的支配之力。



在都市变调之前,荷米斯也是看准赫斯缇雅身为处女神,才断言「只有你能抵抗这股力量」。她全力释放「神威」之后,以处女神的权能挡下「魅惑」之力。



因此才会遭人「监视」。



(他们在看著我……不对,是在警告我!要是我对贝尔说出真相的话,支援者小姐他们都会性命不保……!)



「都市最强」与「都市最快」故意暴露行踪,只让赫斯缇雅一人注意到他们。



前者是从一早就在监视女神(赫斯缇雅)等人,后者则是追赶著从【芙蕾雅眷族】大本营(总部)跑出来的贝尔。



他们以冰冷的眼神「警告」赫斯缇雅,同时「以人质进行要胁」。倘若赫斯缇雅胆敢违背与芙蕾雅之间的约定,他们就会立刻杀死韦尔夫等人。



尤其是艾伦。



他誓死服从于女神的同时,也浑身散发出对这场「闹剧」的厌恶感。即使诛杀贝尔的同伴将导致他崩溃,导致芙蕾雅再也得不到贝尔的灵魂,但那个猫人绝对会马上取了韦尔夫他们的性命。



无论是密告或密函,两人都绝不容许赫斯缇雅和贝尔有任何接触。



直到达成约定让贝尔改宗,或是少年爱上美神(芙蕾雅)之前,「监视」都会持续下去。



「…………………………」



尽管很想上前拥抱少年,却又不能让少年察觉到自己的感受。



内心矛盾的赫斯缇雅就这么看著贝尔。



残留在贝尔体内的气力已如同风中残烛。



不管少年如何寻寻觅觅,无论少年怎么诉说解释,最终只换来一次次的拒绝。重复做著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贝尔的精神已伤痕累累。



从他身上已找不出一丝身为Lv•4冒险者应有的风范。



无论是战胜猛牛(弥诺陶洛斯)、前往第十八层的绝命之旅、战争游戏、与美神派系(伊丝塔眷族)的斗争、因异端儿而起的攻防战,以及进入深层区域的「远征」──



绝非独自一人就能跨越上述的冒险和试炼。



正因为有同伴们的陪伴,贝尔•克朗尼才能够克服重重难关。



如今谁都会夸奖贝尔成长迅速,都会赞美贝尔非常出色。



不过他们都错了。



一旦褪去名为冒险者的外皮,贝尔只是个心智与其年纪相仿的十四岁少年。



唯独赫斯缇雅对此再明白不过,他是个与常人毫无分别的平凡人族。



他会只身一人受伤,会感到挫折。令他饱受孤独所苦的话,他内心的软弱甚至会彻底暴露出来。



自从与祖父分开之后,反而让他产生极度害怕失去羁绊的一面。



贝尔之所以能在任何苦难之中重新振作,全是多亏有一群无可取代的重要之人愿意支持他。



多亏那一段段的「相识」。



而从根本否定了所有的「相识」的如今,贝尔•克朗尼无从理解,情绪变得极不稳定。



「…………神、神仙…………」



少年最后的依靠只剩下一个人。



那双深红色的眼眸望向赫斯缇雅。



那脆弱到有如轻轻吹口气就会支离破碎的空洞眼神,求救似地对准赫斯缇雅。



藏在背后以免被韦尔夫他们看见的两只手正微微颤抖。



他的内心恍若一片沙漠般毫无生气。



五人站在一起的【赫斯缇雅眷族】,以及身穿战斗服──穿著【芙蕾雅眷族】制服的少年。



这幕光景与存在于双方之间的一道「鸿沟」,足以代表他们此时此刻的关系。



「……走吧,各位。」



现在的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是否有消除脸上的情绪变化?是否有成功瞒过贝尔?是否有对他造成伤害?



「大家别跟【芙蕾雅眷族】扯上关系……」



是否有令美神的眷族满意,给予贝尔完美的致命一击呢?



「啊────」



耳边传来一股声响。



似乎是少年有如断了线的木偶,直接跪倒在地的声响。



已然转过身去的赫斯缇雅无从知晓。



遵循主神指示的莉莉等人纷纷跟上她脚步的这段期间,她光是避免自己露出马脚就已耗尽心力。



「神仙……神仙~……!」



少年哽咽的哭喊从身后传来。



即便春姬等人困惑地频频望向后方,赫斯缇雅也坚决不回头。



紧握到不停颤抖的拳头已满是汗水。



不对,赫斯缇雅惊觉自己弄错了,那其实是血,而非汗水。她连自己是何时戳破了皮都不清楚,也懒得深究。



因为她明白自己没有流泪的资格。



炉灶女神对自己感到百般失望之际,也是她第一次拒绝向求助者伸出援手。



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面对那只伸来的手,她只能无情地挥开。







在那之后──



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的我意识错乱,整个人与人偶无异,等我再次回神,发现自己已被带回【芙蕾雅眷族】的大本营(总部)。



残存的片段记忆提醒著我,是艾伦先生将我拖回这里的。



彷佛内心被掏空般,就这么受困于难以言喻的空虚感里的我,只能乖乖听从师父等人的命令,让人帮我检查身体。



然后──



「这是『诅咒(curse)』。」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



这是历经漫长「诊察」后所得出的结论。



「……诅…咒……?」



「没错,你的脑中被植入『假情报』,这是会令当事人产生混乱的一种手法。」



治疗师少女坐在我的面前,开口公布「诊断结果」。



大脑还无法正常运作的我,只能勉强从嘴里挤出细微的声音。



宛如高烧导致身体发冷般……焦虑的情绪令我四肢发麻。



「等等……请等一下……这实在是…让人……」



难以接受。



这也是人之常情。



纯粹是我忘了真正的自己,目前所拥有的记忆全是虚构的。不可能有人听见这样的解释后会立刻点头接受。



我其实是【芙蕾雅眷族】的一份子,这种事我哪有办法轻易接受……!



「依照你遭受诅咒的情况来研判,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还是劝你尽早接受现实会比较好喔?很多人都对你的行为感到很困扰吧?」



「那、那个……!」



「令记忆产生错乱的诅咒经常会造成这种状况,就算有『异常抗性(技能)』也阻绝不了诅咒。」



我无法回应。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如温柔阻断我所有退路的她所言,没有任何人认识「我」。



不论我如何肯定自己所保有的记忆,依然被周遭的人全盘否定。



一旦遭受世界的否定,即使我没有错,但「出错的人」终究是我。把白色说成黑色,将光明指为黑暗,就连正人君子也被当成跳梁小丑。



胸口苦闷到令我无法顺利呼吸。



「像这种被植入他人记忆的案例倒是十分罕见。」将淡红色秀发绑成马尾的治疗师双肩一耸。



「你是在哪里被下了这种恶质的诅咒呢?」



诅咒……?这真的是诅咒……?



我的记忆,与神仙的回忆,结识许多人以后的各种体验……那些全都是「虚构」的?



眼前的画面突然开始扭曲。



不对,是我的视野发生扭曲。



是我的眼睛造成的。



是我的内心造成的。



「还是先将此事禀报芙蕾雅女神吧。」



「没错,竟敢令眷族蒙羞,必须揪出这个不法之徒,抓来重惩以儆效尤。」



「芙蕾雅女神目前身在何处?」



「应该与野猪一起待在『巴别塔』里。」



我们目前处在宛如顶级会客室的诊间里,第一级冒险者们几乎全数到齐。



分别是师父、赫格尼先生、艾伦先生、阿尔弗利克先生及其胞弟们。



小人族四胞胎没有理会内心动摇的我,互相交谈,接著将目光对准治疗师少女。